世事总是变幻莫测,张至朋从我最开始接触他,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宗灭门惨案的唯一现场生还者,他的头上缠绕着厚实的纱布,脸上尽是痛苦,悲伤、绝望的神情,家人的遇害令他几乎无法继续生活下去,对生存的渴望大量地减少,这个是他的第一阶段的日常表现;到了第二阶段时,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因为大儿子的经营不当,为了给他留一个深刻的教训,他找人将大儿子的中指砍断,让他长点记性,失去重要的资本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原本到了第二阶段,我已经认为那是他的最终形态,他在我心中那种冷酷无情但又用心良苦的形象,短期内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化,直到我坚毅不屈的调查精神一直在发扬光大,最后让我发现,他其实就是杀害自己全家的幕后黑手,但在整个过程中,他因为大脑受到刺激而丢失了那段血腥的记忆,在痛苦与悔恨的过程中,他无疑是失败了。他的第三阶段已经成为阶下囚,一名诛杀了自己所有亲人的冷血凶手,他的头发一下子被剃光,换上黑白相间的囚服,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一样,脸上的胡子一瞬间生长出来,黑不溜秋的。他仿佛一整夜未曾睡过似的,就算坐在我们的面前,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表现。他的手中按压着那一份认罪书,上面的画押签字他已经乖乖地完成,血红的手印清晰地刻在那里。让我感到措手不及的是,他居然……如此轻易就画押认罪了?田青看着认罪书,没有过多的疑惑或者意见。我倒是十分困惑,皱着眉头问他:张先生,你真的决定认罪了? 他的眼睛是紧紧闭合着的,从容不迫地说:那些深重的罪孽,惊心动魄的杀人场面就像回播电影那样,一幕幕地在我的脑海里回放着,我的双手沾满了亲人的鲜血,我无法原谅自己,难道我还会拒绝认罪? 田青松了一口气说:未来这几天,我们将会正式落案起诉你蓄意谋杀多名受害者,在此期间,你可以聘请专业律师为你作辩护。 他气若游丝地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最关键的是,我想单独与大儿子好好相处剩余的时光,我要求担保外出。 田青很遗憾地对他说:这个……恐怕不行,你犯的是极其严重的杀人罪,警方是绝对不允许你担保外出。 不……这是我最后的一个要求了,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他看上去已经是生无可恋了,你就答应他吧!我小声地嘀咕着,田青也不好扮演冷酷无情的执法者,看着张至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儿子是否愿意担保你外出,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还有……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太伤心,知道吗?一时半会的,我真的摸不透田青的片刻言辞之间的含义,田青押着他出去,在走廊上,我从押解囚室的窗口望出去,看着张至朋的前妻突然冒出来,像患了失心疯似的,扑到他身上,失去理智地殴打、扇打他身上任何一寸部位,她那伤心欲绝,愤怒不已的眼神令我感叹不已。原本他只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家人,现在看来,他倒是直接地害死了他们,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与结局,这简直是一定的!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情是非处理不可的,就趁这个时刻。 张富东蜷缩在办公桌的底下,已经清醒过来,但颓废的心情仍然盘踞着他的人生状态。他非常无聊地玩弄着手里的圆珠笔,一副躲避世事的模样。我给他带来了怡宝矿泉水,他一声不响地接了过去,一口气喝了一半,我看着他兜里的手机,故意地说:“有很多未接的来电,你不考虑打过去?” “不了!我知道是谁,但我不想见他!更加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刻意等待他的答案。 “是他害得我少了一根中指,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继续劝他:“你还是打回去看看吧,万一有重要的事情呢?” 他最终还是服从了,双手颤抖着按了回拨键,随着一阵忙音以后,对面那边终于接通了,我下意识地回避他们两父子之间的谈话。我猜他接受残酷的事实最起码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没想到,他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便战战克克地走出来疑惑地问我:“我父亲会判多久?” 我不是很懂法律,但大致上也能给他展示一个微型的过程:目前对你父亲指控的证据是非常多的,如果证据在没有被推翻的情况下,你父亲会被判恶性事件的谋杀罪,处以十年死缓;但如果有律师替他作辩护,情况或许会稍微乐观一点。 “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内心是一片的困惑,脸上更是不知所云。 “只要找到你父亲的住诊医生,由他上法庭作证,证明他当时是因为燥郁症和抑郁情绪发作,导致身体机能失去自主意识极其控制,那么他将会很有可能被判入精神病院,牢狱之灾随时可以罢免,不过他的下半生就会比较凄惨,永远都离不开那令人窒息的精神病院。” 他连忙说:我有纪医生的联络方式,我待会就与他联系! 我看着他一点都不曾感到难过的神情,支支吾吾地说:“纪医生或许知道某些内情和隐情,你父亲绝对不是那种轻易被旧病复发所控制的定力不足的患者,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某个幕后玩家!” 他点了点头说:“我也不愿意相信,杀害家人的凶手就是父亲,所以我们一定要共同找出合理的疑点,证明我父亲不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 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这些全是后话,对于你父亲而言,他只是希望在最后几天的自由时间里,能与你好好地单独相处,一起生活,弥补错失的过往时光。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回去将他保释外出,一起回家生活吧。这是你唯一能做也是最应该做的一件事! 三天以后,张至朋换回以前的衣服,张富东默默地带着他办理一系列的保释手续,他们两父子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时间一旦过去以后,张至朋就要回来,不得不回来亲自面临法庭的检控,一旦控罪成功,他的刑罚是……死刑。看着他离开警局的背影,我心里默默地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张至朋无缘无故旧病复发的原因。从张富来暗中、私自贩毒,再到非法资金合集等违法行为让张至朋知悉,这其中一定存在一个在背后告知一切的人。这个人很熟悉他们家中的情况,也很了解张至朋的病情与性格,他知道张至朋的死穴在哪里;也知道张至朋的病情很严重,这个人的身份愈发神秘,至少目前来说,我是半点头绪都没有的。我一直在等待纪医生的来电,可他似乎要和我斗耐心,很固执地不来找我。 两天以后,张至朋约了我在大理佛寺内见面,这里香火鼎盛,金碧辉煌,寺内的僧人佛心异秉,严守礼教,谨慎其行,前来参观,跪拜的信佛之人也日渐增多,一下钟声敲起,所谓佛门清净地,我不是和尚,未能看破红尘也很强烈地感觉到那股真诚坚定的信念。张至朋在佛祖面前上了三炷香,展露着三分微笑,很虔诚地跪拜着,慢悠悠地转过身,他穿着一身的白衣服,之前的头发已经全部铲光,留下光秃秃的额头。他的眼神显得精神抖擞,强而有力的目光,令我不得不对他对视,心有余悸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他看着佛祖的尊像,声情并茂地说:“自从我杀了自己的家人以后,就开始了……” 我疑惑地问他:“这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你……意欲何在?” 他自顾自乐地在我面前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我好奇地问他:“你的儿子呢!?” “他去替我拿药了,先不提他,跟我过来。”他搭着我的肩膀,往寺庙的门口走到阶梯的前面,旁边沿着一根大柱子,走过来的过程中其实还挺漫长的。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他突然地问我,我不知所措,应付式地环顾着四周环境,回答他:“这里挺好的,山明水秀,灵气逼人,如果日后退休以后,这里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居住环境。” 没想到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老怀安慰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如果这一次我真的被法庭判为死刑,那么我的所有财产将会全部奉献给这家大理佛寺;就算我真的一时幸运,不用执行死刑,判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我都会选择在这里自杀,然后永生永世长伴在佛祖的身边,以此洗清我的杀戳罪孽!不过结果通常没有变化,我的所有财产都会转移到这家佛寺的名下,用于装饰,或者当是香油钱,什么都好,只希望我那充满罪恶气息的金钱能为我赎罪!此时,张富东已经回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小袋子的药,刚才的一番话,如果他不是聋的,一般都会听得一清二楚。方丈与张至朋友好地互相鞠躬着,一下敲钟声再次响起…… 老人院的格局相对来说比较狭窄,老人们到了中午的时间段纷纷回自己的床上午睡,只有莫琳精神抖擞地削着苹果,她习惯了削皮才能吃,黄雁如坐在那里,心事重重地看着莫琳手里的动作,随着果皮的脱落,她削好了,切了一小块雪白的果肉,递给她,她嘴里说着不要,谎称自己不爱吃水果,其实她只是在此时此刻没有胃口而已。莫琳把削好的苹果放回床板上,拿着毛巾擦拭着手上的水迹,出其不意地问着:“这么说,你真的去过欧路明的家里了?”她点了点头说:“我甚至看到了极为悲惨的一面,一个家庭的不幸。” “可是欧路明没有承认杀了自己的父母,一切只是我们的表面推测。” “他的自毁倾向很严重,他已经第四次在我面前伤害自己,我不忍心看着他这样。” “其实你的任务是什么呢?“莫琳忍不住问黄雁如:他很快就要执行死刑,无论你查到哪些线索都无法为他洗脱罪名,更加无法推翻法庭对他的判决,到头来,他始终是死路一条。 黄雁如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看着他伤害自己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他好像很可怜,只是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充满了委屈,对世界写满了不开心的状态,但没有一个人理解他,包容他。” “所以你就觉得,他犯下的谋杀案里,一定另有内情?” “嗯……这就是我接手这个案件的重要原因。” “可惜啊……我已经年纪老迈,帮不了你忙。” 黄雁如盯着她的眼睛看,一字一句地说:“不!你可以的!你一定行!多年前的案件,你一直记忆犹新,你尽量回忆欧路明的出租屋里,都有哪些东西。” 莫琳发挥着剩余的记忆功能,描绘着:“当时欧路明被抓以后,我和其他同事一起去了他的出租屋里,客厅内是空空如也的,除了乱扔在地上的饭盒和罐头,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过倒是发现了几个发圈。” “欧路明是男人,他的出租屋怎么会有发圈呢?”黄雁如好奇地问着。 莫琳茫然地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不过他房间里除了窥视镜以外,还有很多女性杂志和一个小袋子里装着的化妆品,我们当时甚至以为他有性别认知障碍,直到我们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幅照片…… 就是这一张!莫琳递着一张照片给黄雁如,她接了过去,发现照片皱巴巴的,部分位置已经褪色,照片的背景含糊一片,人的样子倒是保存得很好。她看着照片,心情复杂地问:这种照片你一直都保留在身边? 莫琳点了点头说:这张照片对于欧路明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当时我问他,照片里的女孩是谁,他不肯回答我,还想把照片抢回去,不过被我及时拿回来了。 她疑惑地自言自语:“这女孩是谁呢?” 莫琳展露着微笑:不管她是谁,这张照片在我身上已经很久,是时候把照片还给他了,拜托你!她拿捏在手里的照片,心里顿时有了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