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至朋的尸体还在太平间无人问津,他的妻子蹲在尸体旁边,足足蹲了一个小时,她的脸上没有悲痛,没有眼泪,没有绝望。摆在她眼前的这副尸体曾经带给她很多痛苦的回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不说话,一阵寒风刮了进来,她突然整个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扭过去,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地上的纸张全部被吹了起来。 我选择再去一趟张家大宅,昔日死气沉沉的房子,如今在一夜之间被重新建立起来,破损的物品迅速换上新的,婴儿房的东西全部被撤走,被改装为电脑房,他坐在电脑面前,房间是如此的富丽堂皇,我走进房间时,他嘴里不断重复地嚷着:欢迎欢迎!欢迎来到我这个经过灾难重生后的大宅!要值得注意的是,他用“大宅”来形容,并不是用“家”!“家”这个词,在他心里已经荡然无存。我来这里,只是找他求证一件事而已。 “要不要喝点什么?”他问我,其身后是一个很大的酒柜,上面摆满了许许多多的红酒。 我随口说道:来一支1982年的红酒。他精神焕发地亮开了眼睛:还是你会享受!酒水倒在透明的杯子里,那液体浓而不散,他倒完酒后,递了其中一杯给我,我说了句谢谢,他便愉快无比地喝了进去,我没有喝,静静地放下杯子,他并不介意,很好脾气地问我: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开门见山地说:没事,只是找你求证一件事而已。 “好,你问吧,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回答的,我一定会好好合作。” 我环顾着四周,皱着眉头问他:“很奇怪不是吗?我明明记得很清楚,令尊翁生前的遗嘱上写得清清楚楚,其死后的遗产合法继承人根本就不应该是你,他的意愿是要捐给大理寺作为装修之用,但在他出事的前两天,他却突然找到陈律师,毫无预兆地修改了遗嘱,改为把所有的遗产全部转移到你的名下,然后他就发生了意外事件,他的财产自然全部落在你身上,于是你公司的经济危机得救了,不用倒闭,你之前的雇员全部都回来了,公司得以继续正常运作,家里的破破烂烂全部被你补得完好无缺,像新的一样,只是家人都不在了而已。” 他握在手里的杯子突然用力地捏爆了,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手上滴落着触目惊心的鲜血,他忍耐着手里的疼痛说:“我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亲人,他的财富如此庞大,在情在理,他的财产继承人都应该是我,有什么理由要把这些私人财产捐给大理寺都不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对不对?这说不过去吧?于是我找父亲大人聊了很久,最终我们达成共识,他同意将财产继承人换成我。这本来就是一件父承子业的事情,你觉得很奇怪吗,很有问题吗?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那死老家伙如果继续冥顽不灵,简直就不配当我的父亲!”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要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你,当然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我觉得一切太过于巧合,他刚刚修改了遗嘱,第二天就出事,你成为最大的受益人!况且,特案组的同事找过你父亲的律师谈话,该律师表示:当天张先生修改遗嘱时,显然是有点神智不清,意识模糊的。同一时间里,我在他的血液里找到某种特殊的化学药物,也在他的手臂内找到曾经被注射的针孔,所以我怀疑,有人给他注入了不知名的违禁药品,令他违反本能意识,在不确定的因素环境下,修改了遗嘱!”最后一句我几乎是用嗓子扯出来的,强调某个要点。 他装作无辜地说:难不成你怀疑我给父亲注射精神药物,然后推他滚下楼梯阶梯,导致他当场死亡?我现在竟然成为一名谋杀父亲的嫌疑犯? 我点了点头说:按照犯罪学的基本逻辑推算,你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他为自己辩解:当天的情形你已经很清楚,主持在通电话时,我走出去找父亲,但我还没有找到他,还没有见到他,就已经听到他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我才看到他奄奄一息地躺在下面,死活地拉着罗斌的脚。他才是最大的嫌疑犯,况且区区五分钟,我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见到父亲,还要推他下楼梯,这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不!我坦诚地告诉他:罗斌有呼吸疾病,对檀香的气味非常敏感,他根本不可能轻易地靠近你父亲,况且根据他的描述,当天你父亲从楼梯滚落下来时,他才刚刚到达楼梯下面,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具备作案的条件;反而是你,你就极有可能做到这一切!首先,你父亲的手机在当天应该收到一条非常重要的短信,这条短信可以为他的杀人过程添加强而有力的辩护,但在他滚下楼梯后,那条短信被恶意删除,在手机里无法找到。而当时出现在现场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罗斌,另外一个就是你。那究竟是谁碰了他的手机呢?我们不妨用排除法试试,罗斌与张家血案是毫无关系的,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删除那条短信,而你……就有必要! 他不屑地冷言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张家命案虽然与我有微乎其微的联系,但我也没有必要删除短信,能够为父亲大人提供强而有力的辩护,使他的罪行判轻一点,这简直是好事,我又怎么会这样做呢? 我不禁补充道:那不仅仅是强而有力的辩护证据,更是某人的犯罪证据!那条致命短信已经透过电脑系统进行恢复! 是吗?他脸不改色地说:拿来给我看看! 我摇摇头说:“先容许我卖个关子,我还是说说,你是如何推父亲下楼梯的吧。没错,从时间的理论上分析,你是不够时间跑到父亲面前,然后推他下楼梯,但是如果移动的不止你一个呢?那么时间就很容易有足够的分配。例如八分钟的时间,如果两个人同时出发,那么八分钟就会平分为四分钟左右,你往一个目的地接近;他也往一个目的地接近,这样时间上的分配就刚刚好,你们还能聊上几句,你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推他下楼梯,让他活活摔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说当天没有见到父亲,手里的灵符一直没有交到他的手上,对不对?” 他不以为然地说:是的,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道全新的平安灵符,展示给他看:这一道灵符是从你父亲的身上找到的,如果你当天没有见到他,他的身上怎么会多了一道灵符?这就很充分地证明,你在撒谎! 他开心不已地鼓起掌来,眼神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许医生,你的推理真的非常厉害而且很严谨!我很高兴你如此在乎我父亲摔下楼梯的案件,但是我是一名孝顺的孩子,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手上的灵符是怎么来的,但我就很清楚,我当天的确没有见到父亲,更加来不及把保平安的灵符交到他的手上,因为父亲的灵符一直在我这里!说罢,他从书里面拿出两道保平安的灵符,得意洋洋,充满胜利地展示给我看,这才是我们两父子当天获得的灵符!我是真的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做出一副极度悲伤的神情,让我看着很生气但同时也很惊愕不已!我的推理竟然到了最后败在了一道灵符身上?!他展露着战胜者的微笑,向我下了逐客令: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这次你恐怕只有空手而回的份了! 没想到,我始终是棋差一着,张至朋为何身上只有一道灵符,而张富东的手里却有两道灵符?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离开了张家大宅,其实我跟他说,被删除的短信已经在系统上复原,是骗他的,我原本想看看他听到该消息以后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他表现得非常镇定,看来他对自己的作案手法非常有自信,甚至确信自己不会漏出任何破绽。我极度不甘心地回到了警局里,向科技组的同事催促短信还原的程度,但他们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找上门来,纷纷做出一副很忙碌的工作状态,我不管,现在所有事情都迫在眉睫,我必须要找到证据指证他!想到这里,我随手拉着一名电脑科技的人员,让他现场给我做数据还原,他在半推半就之间,极度不情愿地工作着。抱歉,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但是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 可惜,在我还没有得出结果之前,田青就带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张富东在家中遭遇袭击,腹部被插了两刀,虽然是皮外伤,情况不算很严重,但就流了很多血,目前他已经被送进医院,接受治疗。袭击事件发生的时间是惊人的巧合,就在我返回警局没多久,至于行凶者则当场被抓捕,她就是张富东的妈妈,张至朋的前妻!天呐!她肯定当时就躲在角落里偷听我们之间的对话,在我离开以后,她便出手袭击张富东,但她也只是袭击而已,她不会想要他的命,因为插了两刀,完全足够致命!就在这个时候,科技组的同事欢呼雀跃地喊着:成功了!成功了!被删走的短信成功地恢复原来的状态了!我把眼睛凑到屏幕的面前,阅读着那简短但富有更深含义的文字…… 太阳快要下山了,阿丹满心忧虑地看着天边的彩霞,她抬起手腕看着时间,黄雁如一向很守时的,很少会迟到,还有三分钟,如果她还没有出现,那就说明要出事了。阿丹看着手机屏幕有点发呆,心里在犹豫着,是否要打个电话过去,突然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掌粘在玻璃窗上,她被吓了一跳,那手掌是那么的幼小,掌骨都显露出来了,但她在惊恐之余,很快便认出那手掌的主人是黄雁如的,果然她万般疲倦地打开车门,缩进了车的副驾驶里,像喝醉了一样倒在车窗前面,做出一副沉睡的姿态,她手上的血迹和她一言不发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令人害怕,阿丹半天不敢发出声响,但看着她趴在那里好像很辛苦似的,阿丹终于鼓起勇气问:“发生什么事了?欧路明呢?” 她没有回答问题,默默地伸出沾满血腥的手掌,将其摊大,里面放着一颗军方使用的子弹,一共有两颗,那火枪手前后开了两枪,她无比痛恨这种残害遗体的家伙!但她又无法阻止这种行为的发生,法医通过解剖,把他脑部卡中的子弹给夹了出来,她要求法医先生把子弹留给她作为一个纪念,他随后便同意了。 阿丹疑惑地接过子弹,困惑不解地望着她,只见她全身在发抖,带着哭泣的声音喃喃嚷着:他死了……脑部连续中了两枪……鲜血淋漓……生命总在一瞬间消逝 阿丹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她突然扑过来搂着,阿丹被逼接纳着与她拥抱,但还是非常心甘情愿的。她们抱了很久,她更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悲愤力量全部发泄出来似的,搂着对方的力度持续增加。良久以后,阿丹像哄着一个孩子似的,安抚着她的肩膀说:乖啦,不要哭了,我们去老人院看望莫琳吧,她也很想知道我们调查得出的结果。 很遗憾的是,但她们抵达老人院时,属于莫琳的那张床已经空无一人,工作人员在默默无闻地清理着她的床铺,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着:“睡在这个床铺的老人呢?她去哪里了?”工作人员似乎一点感情都没有,粗声粗气地说:“心脏突发性衰竭,昨晚就已经在睡梦中去世!还要我在这里为她收拾东西!”黄雁如一副惊愕不已的样子,她看着阿丹的淡定自如,抱着怀疑的态度质问着:你是不是一早已经知道莫琳的心脏有问题?阿丹点了点头:莫琳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她不想让你知道,所以苦苦哀求我不要告诉你,她只是希望全神贯注地去调查这宗案件,其余的并不重要!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等到结果公布的那天,但是始终等不到…… 黄雁如拿起病床隔壁桌子的花瓶,午夜兰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毫无生气。她喃喃地说着:那……我们完成最后的工作吧,这是我们的使命,时间不多了……说罢她拿出怀表,看着滴答滴答在流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