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映等在门外,就看着张峒道跟在屈利背后,从库房里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比进去的时候更加苍白一些,光是看到他的神态,郭映便不由得心里一紧。 等到他们从大盈库离开后,郭映着急地拽了拽神色苍白的张峒道的袖口:“到底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张峒道默默从袖子里把手指伸了出来,他指尖沾着一些泥土和木屑。而在那只有一个指节长的碎木片之上,沾着些许暗褐色的液体,已经浸入木头。 “这是,我在那尊雕像脚下发现的,趁人不备带了出来。” 张峒道将碎木块递到郭映鼻子下面,郭映还没说话,就觉得一阵作呕。连忙捂着鼻子让开一些,好在那木块体积较小,味道影响也不至于很大。 “这是什么味道,闻着好想吐啊!” 郭映捂着鼻子一边作呕,一边有些忌惮地望着张峒道手心的木刺。 “这是尸臭。”张峒道有些麻木地说道。 正在一旁捂着鼻子作呕的郭映一时间停住动作,慢慢抬起头,只是呆呆望着他,仿佛听不懂似的就这么愣着神。 许久,郭映的声音才仿佛发梦似的传来:“难不成,这个意思难不成是……” “在我们调查的关于和州‘菜人’交易的相关情况中就有一条,为了能更隐蔽地运输那些‘菜人’,往往会将佛像做成空心的,将菜人藏在其中,以开光的香火费用或者购置佛像的费用为掩护,完成‘菜人’交易的买卖过程。” “因为大户人家的善款,香火费,购置佛像供自家供奉的费用都没有明确的标准,账目上一般也看不出问题。故而他们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掩盖‘菜人’交易。”张峒道举着手里的木片,神态有些木然,“这种味道我已经闻了太多次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在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们可能只是多疑,调查错了方向。”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但是……” 两人相顾无言,均没有说话,夕阳落在两人的身上,照出一片殷红。 入夜后,张峒道坐在桌前,汤饼放在他身边,他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但是又不是很饿,心口仿佛堵着一口气似的。他指尖抵在额头上,就好像入定了似的,一直到陈坷远进来都没有抬眼,直到陈坷远在桌上放下一叠酱菜:“大人,宝莲刚刚做好的,吃点吧?” 张峒道抬起眼:“清虚和尚来过长安。” “清虚和尚?”陈坷远一愣,随即脸色变了,“是杜家附近山寺里面的清虚和尚?他何时来过长安,在这里做了什么?” “今年六月的时候。” “那不正是魏无命将军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 张峒道默然地点点头,许久叹一口气:“六月的时候清虚和尚和高鹤一同上京,高鹤是来送魏无命一事的奏折,而清虚则是跟随其中,说是来长安与僧友讲经说法的。” “……清虚当时见到皇上了?” 张峒道点点头,他几乎是无比绝望地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啜泣:“陈大哥,我本来以为长安是干净的,不能让和州这种‘菜人交易’蔓延开来。” “我们一路上看过来,多少人因此而丧生我本来想着借调查魏无命这个案子的由头,好好地从上到下肃清这件事情。我还特地给皇上上了密函,告诉圣上我的计划,我还说只有这样才能在事情闹大之前斩草除根。” “我以为只是山高路远,这事情在圣上看来无足轻重,这几年疏于边陲管理,底下人自然肆无忌惮……我以为,姑母和我是一条心的。” 他说着,从指缝里掉出一行眼泪,几乎是绝望地吸了一口气。 陈坷远看着张峒道的模样,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俯身劝道:“大人,事情或许并非您所想的。或许只是有歹人蒙蔽了圣上与娘娘,或许清虚和尚只是入宫讲经,并没有做其他事情。大人切莫悲伤,身体要紧。” 张峒道知道陈坷远只是在安慰自己,稍微收拾了心情,轻轻拍拍他的手:“放心,事情还没结束,我不会太过悲切。你先坐下吧,一直站着怪累的。” 陈坷远在他身边坐下:“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张峒道也有些不知所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当时之所以敢在和州拼命将此事调查清楚,是我觉得无论如何,只要我能抓住切实的证据,一定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但是眼下看来,既然此事早已渗透到长安,即使继续那般鲁莽调查,只怕也没有什么结果。” “纵使得到了证据,眼下把证据送给谁,又去找谁主持正义呢?” 陈坷远低头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峒道叹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扣着自己的指甲:“姑母让我看着大理寺如何调查梨香的案子,我疑心梨香的案子和这些事情恰有些联系,既然从正面质问清虚和尚和杨妃雕塑的事情不行。若能从梨香命案调查下去,找出凶手,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陈坷远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大人,如果梨香姑姑当真并非死于暗杀,而是死于‘菜人’相关的某种仪式,那么这犯人不就是……” 张峒道皱着眉许久,叹息一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姑母误入歧途,也不能明知此事而不上谏劝说,这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一言不发。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梨香姑姑命案的真相,然后以此劝谏圣上与皇后不能行此违背人伦之事。” “眼下,恐怕别无他法了。” 陈坷远知道劝他不住,只能轻声劝道:“大人,还是要以保全自身为上,只有保全了自身,才能为大唐做更多事情啊。” 张峒道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已经落尽枯叶的干瘦树枝,不由得一声叹息:“那家伙也是的,分明已经到了长安,却不来见我,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