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帐篷照射进来，洒在脸上暖暖的，外面还有悦耳的鸟鸣声，很响亮、很清脆。邱云岚伸了伸懒腰，揉着眼睛想，自己有多长时间没睡得这么踏实了，躺在毯子上一时不愿起来，但是忽然一个不好的想法刺激着她猛地翻身坐起。这不是在露营，叫醒她的应该是嘈杂的人声而不是鸟鸣，以孙刚毅的军人做派，他绝不会日上三竿还让战士继续睡着，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危急关头，唯一的解释是，在自己熟睡的时候，部队已经出发了。　　 邱云岚慌忙穿好外套走到外面，开阔的草地上此时只剩下孤零零的两顶帐篷，一个是她和杜晓彤住的，另一个是方宏伟住的，其他的军用帐篷和不太紧要的后勤保障物资都整齐地摆放在一棵大树下，火堆早已熄灭，几只鸟正在周围争抢零碎的食物残渣。邱云岚几乎可以肯定，昨晚孙刚毅和战士们根本没有休息，在开完会后连夜便动身了。　　 “孙刚毅你混蛋！”邱云岚低低地喊叫一声，感觉自己再次被欺骗，被抛弃。往好了想他是顾及自己的安危，往坏了想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会拖他的后腿。邱云岚越想越不甘心，在河边用清水胡乱抹了把脸，回到帐篷里轻轻拿起装备，没有去惊动杜晓彤，这次她要只身上路，去追寻孙刚毅的足迹。来到树下，邱云岚又找了些实物和饮用水装在背包里，回头看了一眼空地上的两个帐篷，向着上山的方向走去。五十人的队伍走过的路不可能没有痕迹，只要顺着他们的脚印寻找下去就一定能够追上。邱云岚相信这一路上方忠良教授会设下重重阻碍，孙刚毅他们即使早出发四五个小时，此刻也绝对到达不了目的地，甚至她隐约觉得，如果自己不去，此次任务很可能会失败。要知道她可是很专业的植物学家，和一群研究植物的“植物人”打仗，没有她怎么成？　　 望北崖并不难找，在前往楼观古镇之前，科研小组曾详细地对当地的地形、气候、植物种类、风土人情做了研究，望北崖就在楼观台的后山，翻过两个山头就能到达，以她野外作业的经验来判断，正常情况步行也就是五六个小时的路程。上山以后，道路并不难走，一些拦路的树枝都已被砍断，难以攀爬的地方也做了铺垫。从树枝的断痕来看，大概是四五个小时前砍落的，与她最初判断的时间一致。　　 随着山势的攀升，路也越来越难走，主要原因是拦路的藤蔓越来越稠密，砍落后铺在地面上，脚下时常打滑，邱云岚甚至在路边捡到了一把崩坏的军用开山刀，上面还带着点点血迹，显然是砍得久了，虎口磨出了血。而此时，从藤蔓的端口判断，时间仅过了三个小时左右。　　 正午时分，邱云岚终于爬上了第一座山头，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了，山风吹过自有一股凉爽的舒适。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准备吃些东西恢复一些体力，头顶上忽然传来呼救声。荒山野岭，一路都没见到过一个人影，此刻突然有人呼叫，而且还是头顶，真有点西游记中唐僧师徒过白虎岭，遇到白骨精的感觉，邱云岚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站起身的同时拔出了腰间手枪指向头顶：“谁？”　　 “云岚，是我，柳岸山。”三四米高的空中，一个人被倒吊着，头发遮住了脸，因为挣扎，身体正在无规律地摆动，虽然声音沙哑，但认真听的确就是柳岸山。　　 “师兄，你怎么会跑到树上去的？”邱云岚将枪插回腰间，认真查看树上的状况，发现柳岸山是被一根藤蔓缠住了脚裸悬挂在粗壮的树枝上，而那藤蔓按理来说根茎应该生长在地面上才对，但是很奇怪，完全找不到，似乎是从树干上直接生长出来的。　　 “别问了，先想办法把我弄下去吧。”柳岸山有些焦躁，看来是吊的时间长了，原本的好脾气都磨灭了。　　 “你求我救你，总该让我知道原因吧，这莫名其妙悬在树上，难不成是遇到土匪了？”邱云岚并不急于放他下来，自从昨晚方忠良教授怒斥其窥探中豆一号的行为，她就开始怀疑他参与此次任务别有用心。　　 “师兄我过去真是白疼你了。也罢，这事没啥可隐瞒的。”柳岸山言简意赅地讲述了昨晚离开后的经过。　　 方忠良教授的训斥，让柳岸山感到很难过，于是便离开聚会现场。原本他打算趁着夜色溜到方忠良教授的研究室看看，希望能找到关于中豆一号的相关资料，作为未来起诉方忠良教授的证据，同时寻求破解植物灾变的方法。可是当他到达时，发现大楼外面有许多绿毛怪兽在把守，他根本无法接近，于是又折返回聚会现场，想和邱云岚几人汇合另想办法，不承想，等他赶到时聚会都散了，远处还不断传来枪声，他很害怕就找了个空房间躲了起来。后来，枪声停息了，还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于是他便走了出来，等他赶到时正好看到部队在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他知道这次要打一场硬仗，部队会遭到无数怪物的袭击，所以，出于私心，他没有上前和部队汇合，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合适的时机出来帮忙。今天大概上午十点左右，当部队走到这里的时候遭到了一些藤蔓的阻拦，这些藤蔓像触手一样能够将人缠住吊起来，战士们因为有武器装备，挥刀砍断藤蔓后安全度过，可他就没这么幸运了，被缠住吊了起来，所幸没有像之前的科学家那样，被完全包裹吞噬掉。他喊了一个多小时救命，嗓子都喊哑了，正在绝望的时候邱云岚来了。　　 “你真的如方教授所说，之前曾在窥探中豆一号？”此刻，邱云岚也无需拐弯抹角，直接提出心中的疑问。　　 “称不上窥探，同样是植物学家，及时了解本领域各研究机构的最新研究成果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关于中豆一号，我在你们研究所第一次培育出来种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后来你们又做了数十轮的实验，我全都清楚，因为我惊叹于这种研究成果。我曾不止一次地向方忠良教授提出想加入到这个项目的研发中，以我所掌握的雄厚资源，对研究肯定会有极大帮助。可是方教授他很顽固，对我戒心很重，怕我剽窃他的科研成果，断然拒绝了。”柳岸山说到此处，话语中已带有浓浓的恨意。　　 “我很了解，方教授是一个开明的人，如果对研究有帮助，他是不会拒绝的。”邱云岚知道柳岸山肯定另有所图才会遭拒，所以直接戳穿他，毕竟目前的形势对她有利。　　 “你到现在还不信我，他的研究有问题，如果当时让我加入，断然不会出现目前失控的局面。”柳岸山说着说着急躁起来，之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在邱云岚心中渐渐远去。　　 “那也未必！”虽然这次的植物灾变忠良植物研究所责任重大，但是在研究领域忠良植物研究所始终是严谨求实的，邱云岚容不得别人去嚼舌根。　　 “好了，云岚，是非对错不是现在应该讨论的事情，阻止这场灾难才是关键，我们应该团结协作，一起阻止方忠良教授，以免让更多的无辜生命成为他个人野心的牺牲品。”柳岸山的语气缓和下来，而且句句在理，忠良植物研究所没有反驳的理由。　　 邱云岚绕着树转了一圈发现树干很直难以攀爬，而自己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工具，忍不住叹气：“要是宏伟在就好了，这树他肯定能上去。”外出考察的时候，上树采样之类的活都是方宏伟来做，毕竟让所里的大姑娘、小老头去爬树明显不现实。　　 “你可算想起我的好了。”一个声音从山路转角处传来，紧接着方宏伟和杜晓彤笑嘻嘻地绕了出来。　　 “岚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杜晓彤洋洋得意。　　 “好妹妹！”邱云岚一把上前将杜晓彤搂进怀来。虽然不希望他们一起前往，怕遇到不测，但是他们能跟来邱云岚真的很高兴、很感动。　　 “岚姐，你甩不掉我的，科研小组没有我杜晓彤怎么行？”杜晓彤拨开邱云岚脸上散开的头发轻声说道。　　 “还有我！”方宏伟促上前来。　　 此刻，除了说谢谢，邱云岚真的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而团队的精神也在这一刻更加凝练。　　 “三位，叙旧的事情咱先放放，我脑子充血都快爆开了。”柳岸山发出痛苦的呼声。　　 “看你的了。”杜晓彤在方宏伟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嘻嘻笑着看向树上，意思是让他快点爬树，不过动作着实暧昧。　　 方宏伟脸色羞红，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那那那个……或许不用上树，我还有其他方法。”　　 “这一巴掌很有效果嘛，都拍出灵感了，让我再拍拍。”杜晓彤戏谑地看着方宏伟作势突袭，方宏伟慌忙捂住屁股后退，连连摆手，囧相毕露。　　 “晓彤，就别逗他了，宏伟脸都红了。”邱云岚出来解围。　　 “太腼腆了，还需要调教。你那位也一样，没情调，都需要调教。”杜晓彤倒不客气，但情调这东西真能调教出来？　　 方宏伟掏出手枪对准了树干，几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要知道三人所持枪支的子弹都是特制的，含有黑剂，只要击穿树皮，面前这棵数丈高的大树顷刻间就会腐朽成泥，只是苦了柳岸山，很可能会摔得很惨。　　 “小祖宗，别开枪。”一个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树上。　　 “我说柳大哥，你就这么点胆子吗？放心吧，我会接住你的。”杜晓彤以为是柳岸山害怕了，取笑起来。　　 “说话的不是小柳，是我，蒋淮，我，蒋淮。”这次三人听出不对了，声音不是来自头顶，而是面前的这棵树，而且声音也不对，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达心灵的一种信息感应，这种情况与方忠良教授描述自己见到玄武神树的情况很相似。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全都警觉地举枪退后，从三个方向对着大树。　　 “别紧张，小心走火，放下，快下，我第一天做树，不想这么快就死掉。”那树似乎因为紧张枝叶都开始颤抖了。　　 “你是蒋淮教授……你在树里？”邱云岚壮起胆子询问，蒋淮教授他们认识，对方是秦龙省植物研究所里业务非常专精的老教授，以培育牡丹科花卉闻名，也是方忠良教授的朋友，是他们这个领域的老前辈。昨天在方忠良教授的实验室里他们还见过面，对方也是在秦龙植物研究所大楼前被藤蔓吞噬变为豌豆荚的科学家之一。　　 “树既是我，我既是树。我现在是通过脑电波在和你们对话，很神奇吧。”蒋淮教授有些得意。　　 “你该不会是……鬼吧？”杜晓彤认真盯着树看，说到鬼字，急忙向后跳开。　　 “小丫头净瞎说，我们都是科学家，就应该坚信唯物主义，破除唯心主义。树只是我存在于世间的一种形态，外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蒋淮教授真是人老话多，竟然很不自觉地对三人进行科普教育，从而也让三人进一步窥探到玄武神树所要创造的世界。　　 蒋淮教授年近七十，早已过了退休的年龄，但是他很热爱自己的事业，仍时常到研究所和自己的学生探讨植物培育的相关学术问题。在方忠良教授安排绿毛猴子袭击研究所的时候，他被吞噬了，意识与其他人一样被储存了起来，之后又复活过来，帮助方忠良教授研究玄武神树，培育新的植物品种。在这期间，他被玄武神树所蕴含的强大创造力所折服，同时对于生命的真谛有了全新的理解和感悟，看着自己苍老的身体，他最终决定换个活法，按照方忠良教授的构想，放弃了身体这个容器，让自己的意识成为玄武神树的一部分，如此以来，他就能够以世界任何一种有生命的物质形态存在，实现永生。只要玄武神树存在，他就会不死不灭。当然，这种长生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必须绝对服从于玄武神树的指示。　　 今天是方忠良教授和玄武神树融合的日子，他被提前安排到这座山顶上，意识与大树融合，阻止孙刚毅带领队伍通过。只是他不善于战斗，更不愿意杀戮，伸展的藤蔓只将队伍拖延了片刻，就被突围了。紧接着柳岸山就跟了过来，被他用藤蔓困住吊了起来，也算对此次阻击任务有个交代。　　 “您还是把柳大哥先放下来吧，我看他真的快不行了。”杜晓彤说着，上前轻轻用手摸了摸树干，还有用挠了挠：“有感觉没，痒不痒？”　　 “亏得致和还向我夸你们是行业新秀，前途无量，就这认知水平吗？”杜晓彤被怼得老脸一红，急忙收手。蒋淮教授却是哈哈一笑，将柳岸山放了下来，三人慌忙上前扶起，邱云岚喂他喝了点儿水，发现并未受伤，才放心下来。　　 “蒋教授，方教授与玄武神树融合什么时候进行，我们这样赶去还来得及吗？”对于所谓的融合邱云岚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方忠良教授能提出来，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不定他改变世界的行动也就是从融合开始。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在他们融合前摧毁玄武神树将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并没有什么融合，忠良他说服了我们去开创新世界，但是他自己并没有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他放不下作为人的身份，融合只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一次告别，放下自己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留恋，也包括你们。”蒋淮教授说得意味深长，同时也在三人心里打开了一扇窗“只要他还是人，一切就还能够挽回”。　　 正在三人思考见到方忠良教授后如何劝服他时，对面山坡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看来孙刚毅和战士们遇到了更难缠的对手。　　 “组长，距离太远，怕是追不上了。”方宏伟举着望眼镜看着对面山坡上的战斗，判断了一下距离。　　 “老夫或许能助你们一臂之力。”蒋淮教授的声音有些得意。　　 “这么远，您难道能把我们丢过去？”杜晓彤不太相信。　　 “正是。”蒋淮教授回答得很干脆：“放心，致和说了，你们如果来了，那就是贵宾待遇，一定要保障安全。”　　 一听到王致和教授早有交代，三人心里都是一暖，但隔着几公里的距离把他们扔过去，大家仍是不敢相信。蒋淮教授见三人犹豫，忽然从树上伸出一根藤蔓卷起柳岸山向山脚下抛去：“就先拿小柳给你们做个示范吧。”　　 在三人的惊呼声中，柳岸山被抛出数十米远，眼看要落地时，忽然从下面伸出一根疼慢接住，奋力一甩又抛向远方，如此循环，随着柳岸山的尖叫声远去，人影也已经到了对面山坡上。　　 “真的可行，柳大哥平安落地。”方宏伟举着望远镜兴奋不已。　　 “在哪儿呢，咦，好恶心，柳大哥吐得也太埋汰了。”杜晓彤抢过望远镜，结果看到了恶心的一幕。　　 “您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邱云岚很难理解他是如何把柳岸山从这里抛下山，又在数十米外准确无误地接住，而且一直延续到了数里外的对面山坡上，眼前这棵树再高大，他的枝干和根系也不可能覆盖这么远的范围，难道说他有分身之术？　　 “哈哈，云岚呐，你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现在的我。自从融入玄武神树，我便非我，而是万物。此刻，我不只是一棵树，更是一片森林，我的意念投射到哪里，哪里的树便是我，这种玄妙的东西是人类科技所无法企及的。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死亡的彼岸是永生，我已横渡彼岸，超脱生死，融入自然，成为神仙一般的存在，即使送你们去千里之外，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蒋淮教授的话深深地震撼着三人，再次颠覆了他们对这个世界运转规律的认知。正在邱云岚迷茫的时候，大树上再次伸出一条藤蔓：“下一个谁来？”　　 “让开让开，姐姐来给你打个样。”杜晓彤看着方宏伟胆怯的样子，洋洋得意，自告奋勇：“这可比蹦极刺激多了，关键还免费。”　　 方宏伟自然受不了杜晓彤的刺激，坚决要求自己先来。　　 “您真的甘心做一棵树吗？”当山上只剩下邱云岚的时候，她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是活着，不停地繁衍，延续文明。一个人年龄越大就越难以掩盖对死亡的恐惧，相比于长生，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甚至毫无意义。而我不只是一棵树，还可以是一只鸟，一头熊或者一条鱼，抛却了人类的躯壳，生命便充满了无限可能。”蒋淮教授说罢便将邱云岚抛向远方。人在空中腾飞，邱云岚心底传来蒋淮教授悠长的回音：“去吧，都去吧，让我老头子在这山顶上好好享受作一棵树的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