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姑姑匆匆离开,王熙凤看向景黎: “你马上跑一趟丽正殿,跟殿下把长赢借过来,让他去承恩殿跟着陶哥儿。” 王熙凤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应该把陶哥儿接到我这里,来跟我一起的。只是这孩子纯孝,让他在此时此刻离开他伤重的母亲,他不会肯的。 “景黎,你跟长赢说清楚,陶哥儿如今是东宫的唯一根苗,他亲娘倒下,身边的防护便被变相削弱了一半。 “所以,我要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陶哥儿身边至少有两个内侍、两个侍女,再加上那位翁嬷嬷。” 景黎单膝跪地,郑重应是,转身便走了。 最后剩下的是夏守忠和富贵儿。 王熙凤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良久,最后看向夏守忠:“老夏,你去想办法,把内坊和后殿的名册都要来。 “咱们即便只是照章办事,也得心里有数才行。” 夏守忠笑着欠身:“是。” “富贵儿,我这里,多了差事,有了虚名儿,却还没有印鉴。”王熙凤打量着富贵儿,见他一脸激动,心里好笑,脸上却格外犹豫, “我若把你提出来用,你却已经有了罪底子。 “只是如今,我这里越发不愿意让陌生人进来,所以也就只好矮子里头拔将军,给你派差了。” 富贵儿噗通跪下去,双手高举,一个头磕在地上:“主子给奴才机会,奴才必定不教主子失望!” “说得好。既是如此,你去一趟承恩殿,把太子将后殿协理的权力赐给我的事情,告诉翁嬷嬷和甘蓝。 “同时通知她们,不论她们乐不乐意,我们四个都会过去轮班侍疾。 “若是太医还没走,问清楚太子妃伤情。 “若是太子妃醒了,你则要恭恭敬敬、不带一丝傲气的,亲口把上述的事情,回禀太子妃一遍。 “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富贵儿支楞着耳朵听完,立时又磕一个头:“是!奴才记住了。将诸事回禀太子妃一遍。但为了太子妃能好生休养,奴才一定不教太子妃娘娘多说话,省得肋条疼。” 后头这一句加的,志得意满。 终究还是有些翘尾巴。 王熙凤暗暗弯了弯嘴角:“去吧。” 富贵儿起身飞跑而去。 唯剩了夏守忠时,王熙凤见他还不走,挑眉看他。 只见此老一丝不苟地正冠、掸衣、撩袍,双膝跪倒,肃穆参拜:“奴才夏守忠,恭贺主子荣升良娣!” 王熙凤有一丝恍惚。 匆匆自大明宫归来,太子妃伤重,东宫虽然谈不上一片愁云惨雾,但各宫也都是屏息静气、迅速陷入黑暗。 就连她晋升良娣这么大的喜事,没有一个人敢公然过来,大礼庆祝。 大家都是静悄悄地赶紧上了床,将今夜之事,慢慢思量去者。 夏守忠这一拜,竟是她收到的第一份认真的贺喜。 “子时早过,如今已是新春。奴才给主子拜年,祝良娣主子福禄双全,万事亨通!”夏守忠又是一个头叩在地上。 哟! 还真是! 昨儿那一场搅和了除夕守岁,竟然就这么恍惚着,险些把新年给忘了! 王熙凤严肃了一早上,此刻也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倒是会讨巧!趁着人家都忙活差事,且来等这个巧宗儿!” 弯腰亲手扶了夏守忠的胳膊肘一把,“行,我领你这个情!你也新春康健,平安顺遂。 “快去办差,等你们回来,我一道再赏!” 夏守忠笑着答应:“好嘞!那奴才去了。”起身,大步出了宜秋西殿后门。 王熙凤看着他一夜之间似乎年轻了十岁的雀跃背影,不由得笑骂:“老东西,一肚子名利,这回可遂了愿了!” 乌金不知何时蹲坐在廊下,抬头看着王熙凤:“喵。” 王熙凤也回头看它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丽正殿的方向,轻轻自语:“哦?这个时候,见自己了?” 丽正殿。 一刻钟前。 被劝着倒下打个盹儿的太子朦胧入梦。 他似乎穿了大礼服,身上衮袍、头上冕旒,微微有些重。 只是坐的地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丽正殿,更不像是大明宫。 这处宫殿虽然烛火通明,但目光可及的殿外,却都是一片黑沉沉的雾气缭绕,间或甚至能听见哭泣和惨叫。 这是何地? 太子有些疑惑,想要张口呼唤庆海和长赢,却似乎又觉得此刻他应该叫来的是自己的朝臣属下:“崔判何在?” “殿下。”一个满面泛白、身材瘦小的陌生人凭空出现,却诧异地看着他,“您这是,阳魂回来了?” 回来? 此处,难道是我的地方? 太子念头微转,便觉此处的确熟悉无比。 面前的宽大条案,似乎比大明宫含元殿里父皇用的那个,只大不小。 上头垒得满满的奏本簿册,倒是跟丽正殿差不多。 他熟练地伸手去拿朱笔,却发现案上没有:“孤的笔呢?” “呃?”那位崔判凝神打量着他。 把他看得有些恼怒:“无礼!谁教你这样直视孤的?” 崔判却没有半分退却,皱着眉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趴在大案上,与他隔案相望:“殿下,您这阳魂,似乎瞧见人家的前世了? “这样可不好! “您不是说,此番历劫,是要借他人之刀斧,一口气修订好这一朝的差错生死簿么? “您这阳魂心里若是一直防备人家,那该用她时,放不开手脚,那可如何是好?” 太子隐约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应该有一件大事要做,此刻却进程极慢,不由得慢慢焦躁起来,脱口而出: “她本就是个毒妇!孤见了便见了! “若她不毒,这斧正生死簿的事情,孤又怎么会交给她呢? “只是此孽畜阴险,迁延四五年了,却仍旧只批去了几个无关紧要之名。 “孤若是再不醒,只怕她仗着有人撑腰,浑水摸鱼了这一世,也未可知!” 他发着脾气,却又有些不敢面对崔判,便从案后离开,下地乱走。 崔判在他身后,轻轻叹了一声:“殿下,您是要去照三生镜么?” 什么三生镜? 太子愕然,抬头,迎面一个大大的穿衣镜,耸立眼前。 镜子里,自己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冠服站在那里。 不,这身衣服,自己见过。 这是……那些经变壁画里,地府阴司第一殿,秦广王,的服饰…… 太子看向镜中人的脸。 那是自己的脸,但是,苍老许多,似乎是,十年后的模样。 长髯,剑眉,还有眼角鼻翼的深刻皱纹。 自己,不就是秦广王么? “孤用得着照三生镜么?”他恼怒地转身,“孤是秦广王,孤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