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王老夫人不是装病,而是真的气病了——昏迷在床,嘴唇发紫,椿嬷嬷直嚷着老太太被人下了毒。 王子腾冷冷地令人“请”椿嬷嬷下去“暂歇”。 又命人去告知王熙凤:“跟大丫头缓缓说,别吓着她。” 余氏刚被女儿气得浑身发冷,又被丈夫骂得羞愤欲死,再被王老夫人的病症愉悦了心神,此刻已恢复了正常神态。 闻言不由得看向王子腾。 王老夫人病了,王熙凤应该不会……害怕罢? 王子腾厌烦地移开目光,懒得解释。 且说王熙凤扶着平儿回了院子,先把她安置在安儿的房内,一边掉泪一边命安儿去拿了上好的金疮药来,敷了药。 眼看着平儿昏昏沉沉地睡去,自己越想越气,转身出来,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命人:“我虽然是去当妾,可那是太子的妾,是去当皇上家的人! “但凡进了宫门,哪怕是死了,也再出不来的! “宫门深似海,所有的东西进去都要查验造册,所以别说什么慢慢比对,日后再往里送也使得的屁话! “三天之内,我的东西必须全都给我整理装箱,我要全部随身带进东宫! “我娘的嫁妆单子,可不仅我手里这一份,京兆府里还存着一份档呢! “谁敢跟我说找不着、我的单子错了,我就去京兆府击鼓,把那一份底档拿出来,我看看到时候是谁丢人!” 下人们都缩了脖子。 丢人自然是这家如今做主的老爷夫人丢人。 可若让老爷夫人丢了人,那自己等人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可就两说了…… 君不见跟了大姑娘小十年的最心腹的丫头平儿,那二老爷一声杖责,不也打了个半死?! 自己这一群,又是什么体面阿物儿?也有大姑娘一样的主子护在头里不成? 再加上从王子腾那里请来了话,遂一个个乖乖地奔走,从各种地方——公中的库房、老夫人和二夫人的私库、两个哥儿一个姐儿的书房卧室,给王熙凤找她娘的嫁妆。 王熙凤站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冷笑: “多体面的人家! “祖母叔婶,把长媳、嫂子的嫁妆,霸占得自己屋里满哪儿都是!唯有人家女儿的房里,加起来数不出十样儿! “什么江南王? “哼!” 孟姑姑从自己屋里的窗口往外看,轻轻地皱起了眉。 不是挺爽朗守礼的姑娘吗? 怎么一遇到事儿,便成了这个市井泼妇的样范?! 实在看不过眼,便叫她:“承徽,借一步说话。” 王熙凤进屋,满面薄怒,往椅子上一坐,偏头一看,连盏茶都没有,又想起意儿,一掌拍在桌上,朝外喝道: “叫意儿!” 孟姑姑见她盛怒,又兼着的确到了发作那个内线丫头的时刻,便叹口气没做声。 罢了,在屋里发脾气也就罢了。 总好过在院子里撒泼,让全府的下人都看热闹罢? ——她却不知,王熙凤自幼淘气后的样子,什么满身泥巴,什么披头散发,什么上树掏鸟摔得两腿是血,府中的下人早就看惯了。 反倒是自从选秀后斯文雅气了许多的王熙凤,曾经让众人看在眼里、后背发冷! 当下满脸不肯的意儿被安儿推着进了屋。 王熙凤直瞪瞪地看着她:“你去哪里逛了?实说出来,我饶了你。要有半个字的谎话,哪怕当着宫中尚仪,我也能打断你的腿!” 意儿心里只当她狐假虎威,哼哼唧唧地不肯承认旁的,只说自己去了厨房送家伙:“厨下刁难,非说我砸了盘子……” “姑娘,奴婢是在浣衣房找到的她。”安儿直接打断,“椿嬷嬷的儿媳是专给老太太浆洗衣服的头儿。” “所以,你竟然既是二婶的眼线,又是祖母在我这里安插的内奸!”王熙凤一声冷笑,“忠仆不事二主。 “来,安儿,叫几个婆子,把这个满心满眼只想着出卖主子换钱的贱婢,给我绑了双手堵上嘴,扔去二婶的院子里! “还有,你一定记着,把今儿的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告诉二婶的陪房姑姑,万不可少说半个字!” 意儿惊恐地睁大了眼,失声大喊:“求大姑娘超生!奴婢是被椿嬷嬷逼的!奴婢也是不得已!” 王熙凤不耐烦地摆手。 若放在平时,她倒还有心情逗着这蠢货多说几句。 可如今平儿擅自顶嘴,伤情严重,她又焦虑又担忧,又生气又伤心,哪里来的精气神跟这种蠢货猜谜? 反而是孟姑姑,看了王熙凤一眼,抬手止住安儿,问道:“你是如何不得已,说来听听?” 意儿一边哭,一边含糊了两句,才说了实情:“我老子娘都在二夫人庄子上,我不得不听二夫人的话。 “可去年我不小心错把二夫人的一支实心儿金镯子裹进了一卷子染血的衣裙里给扔了…… “却被椿嬷嬷发现,还诬陷说是我想偷夫人的东西。 “因其中还牵涉旁人,我不敢让夫人知道,只好答应了椿嬷嬷帮她留意夫人对老太太的态度…… “前些日子我被夫人指派来服侍大姑娘,椿嬷嬷当晚就亲自来寻我,令我一定事无巨细,将大姑娘和孟女官上课之外说的话,都报给她。 “原本我也上报得粗略,可紧接着椿嬷嬷就把我爹的腿打断了……我娘哭着来求我,我也只好…… “可是大姑娘容禀,奴婢真的真的没有上报您的实情!” 王熙凤翻个白眼:“那是因为你不想上报吗?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报什么!我和姑姑说话,几时让你近过身 “你跟平儿安儿套话打探消息,对如儿又拧又掐逼着她问我的私事,她们都不告诉而已!” 意儿噎住,可片刻后又接着哭:“我没有!我只是想跟平儿安儿两位姐姐套近乎!至于如儿,我是因为嫉妒她能跟着姑娘入宫…… “我不是替椿嬷嬷打探……” 王熙凤再也不胜其烦,手指乱摆:“快堵了嘴带走!一个连自己吃几碗干饭都不知道的蠢货,还有脸妒忌别人?! “我今儿要打交道的蠢货实在是太多了,再不想多出一个来!” 孟姑姑深以为然,也就闭上嘴,放弃再问。 安儿见状,招手叫了两个健壮的婆子进来,把大哭大闹的意儿堵嘴拖了出去。 过了一时,平儿醒来,喊人请王熙凤过去。 王熙凤得了消息赶忙去看,看见她的样子便忍不住落泪:“你这蹄子,那样要紧的时候,怎敢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