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嬷嬷沉默许久,轻轻说了一句:“皇后娘娘耳聪目明,既然太子都能查到,想必娘娘早就心中有数。” 太子再不答话。 大半个时辰后,长赢喜气洋洋地回来,小跑着进来,冲上高台,单膝跪下,趴在条案上,仰脸看着太子,小声笑着报: “殿下,王承徽带着小郡王和小郡主,亲手给您包了饺子!” 长赢重重咬着“亲手”两个字的音。 太子的眉梢高高挑起:“亲手?!” “对!亲手!小郡王包了六个,小郡主从不会到会,一口气包了十七八个!王承徽擀的饺子皮!”长赢笑得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可太子的嘴角却抽了两抽:“呃,你确定能吃?” “能啊!”长赢笑得见牙不见眼,“奴才亲口试过的!” “亲口?!”太子眼睛一眯,心里开始不舒服。 “原本郡王和郡主都很不高兴让奴才尝试,可王承徽却说,与其便宜了试菜内侍,不如让奴才试这第一口。 “王承徽还说,让奴才死死记住了,小郡王和小郡主这辈子做得第一样吃食的第一口,是奴才咽下去的。让奴才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明白该怎么报这个恩。” 长赢虽然在笑,但眼圈儿红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着,笑着说,“其实,哪用承徽主子提点。 “奴才先得了殿下赐名,也是赐了奴才新生。这条命早就掂在手上,随时准备替殿下扔出去了。 “小主子们是殿下的珍宝,是奴才日后无论如何也会拼了命去护着的人。 “奴才如今只担心一条——那就是这两个饺子,会不会一下子把奴才的福气都用光了,日后没法子长长久久地效忠您!” 用两个饺子,替自己的孩子们买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奴才。 太子在心里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高台之下不知何时再度隐在暗处的段嬷嬷。 还是嬷嬷思谋长远。 王承徽这样的人,哪怕硬着心肠不见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想。 猜她的表情,猜她的动作,猜她的心思。 然后,就会上瘾吧…… 她是个谋算人心的高手! 譬如眼前的长赢,譬如庆海禀报的那个富贵儿,譬如夏守忠,譬如梅若芹,甚至,还有东殿那个擦了二斤粉的宫女…… 太子闭上眼。 还有自己。 “行了,一顿饭,几个饺子,你看看你这鼻涕眼泪的!让人跟你师父学了舌,孤怕你明儿又要挨揍!” 太子温言调侃,却亲手扶了长赢的胳膊一把。 长赢低头擦了泪站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窘:“是奴才矫情了。” 太子笑了笑没再往下说,而是命人收拾一下桌案和奏章书册什么的:“一会儿王氏过来,说不定会带上和恪和陶哥儿,把这些收了,省得被他们不小心弄坏了。” 宫人内侍们一听就明白了,赶紧加快速度,将桌上的公文等要紧东西,以及那些珍贵的笔墨纸砚,都一一收到了旁边的多宝阁和柜子里。 所以王熙凤笑吟吟地带着和恪和陶哥儿进来时,太子端坐在空空的条案后头,正等着他们一起吃饭。仅仅是吃饭。 知趣! 王熙凤非常高兴。 “三年未见太子,前几日匆匆一面,还不曾给殿下行礼,妾身特来请罪。”王熙凤盈盈下拜,婀娜多姿。 十六岁的少女,健康且大方。 身段苗条,体格风骚。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这样的韵致和姿容,这样的青春和鲜活,尤其是这样的笑容…… 太子有些恍惚。 前两日光顾着那场乱,竟没注意到她已经长成了…… 大姑娘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王“承徽”的粉腮上,久久无法移开。 殿中盘龙柱子侧后方站着的段嬷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悄悄转身,打算无声无息地离开。 即便如此,王熙凤还是耳尖地听到了她身上衣料摩擦发出来的轻悄动静。 这个正在离开的人,想来就是那位在太子跟前格外有体面的身份特别的段嬷嬷了。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呢? 是因为受不了太子看见自己就发呆的样子么? 那可真是婆婆心态,有意思了! 和恪也受不了太子和王熙凤之间看似凝固、实则暧昧暗流涌动的样子,她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拽陶哥儿: “给爹爹请安。” 陶哥儿忙也跟上:“给爹爹请安!” 太子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一双儿女身上,眼睛不由自主地笑得弯起来:“两个小鬼头,怎么没在自己宫室里好好吃饭,跑来爹爹这边了啊?” 他应该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对吧? 可王熙凤带着两个孩子包饺子的事情,从起意到做完,长赢都在旁边看着,只在试过饺子之后,才跑了回来禀报。 大家都知道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假装不知道,是打算一会儿还要表演惊喜吗? 和恪和陶哥儿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一言难尽的震惊! 和恪:爹爹拿我们当傻子?! 陶哥儿:爹爹其实是个傻子!? 王熙凤抿着嘴想笑又不敢,但是眼角余光一扫便知道两个孩子在心里琢磨什么,只好自己抬头替窘迫的太子解围: “回殿下的话,郡王和郡主今儿是来献孝心的!妾身刚陪着二位给您包了饺子! “还请殿下替二位小主子看看这饺子的样式、试试口味。 “若是都还尚可,二位小主子打算再多练练,腊月二十三小年时,亲手做了送进宫去,孝敬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呢!” 呃……?! 所以,自己不是被儿子闺女亲手做饭着意孝敬的那个人,而是跟长赢一样的、替父皇母后试菜的,工具人?! 太子的眼神和心情,里外如一地复杂起来。 和恪一看便觉:坏了!爹爹妒忌了!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我是和弟弟想要孝敬爹爹,这才央着王承徽一起做了这个! “刚才给爹爹送过来的路上,我们才聊到若是能让爹爹满意,是不是也能哄了皇祖父和皇祖母高兴!” 和恪连忙否认。 陶哥儿有些茫然,看看王熙凤,又看看和恪—— 王承徽和姐姐,他要怎么选边? 嗯。 陶哥儿紧紧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