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忆开始重合,她的耳边又重新响起父母理直气壮的责怪:“要不是你抄近路,就不会变成瞎子了!” 啪嗒。 她蹲在门口,蜷缩成了一团,湿润的眼眶不停下雨,打湿了地面。 脚步声去而複返,停在了她的面前。 蹭亮的皮鞋染上了泥泞,他抱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强硬地塞入她的怀中,像是哄小孩似的把她塞进了花店的摇椅上。 手指不熟练地在她的t手掌上写字。 【不哭】 【喜欢花】 【送你】 第 3 章 怀里的向日葵沉甸甸的。 她荒唐地察觉到这是他的好意。 可分明就在刚才,他还用力掰着她的手指,想要叫她认错。 于是她用力扔掉了怀里所有的花。但刚放手,她就后悔了。 她明显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紧绷,下一秒就要发作似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危险。指尖不经意擦过的手背青筋鼓起,冷得像块冰。因为恐惧,她甚至忘记了呼吸,然后带着仿佛被传染似的冰凉体温缩手,卷着衣摆,无神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含着泪水,一声也不敢吭。 她的本意并不是想要激怒他。 房间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似乎他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扣着黎蔓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身体起了细小的战栗,如同被爬行动物盯上般微妙的不适。 她的手上全是伤口。 曾经黎蔓是班上最用功的学生。拇指关节和食指的侧面都有一层厚厚的因为写字磨出来的茧子。失明之后,需要写字的地方减少了。转而变成烫伤、刮伤、刺伤。她并非不想要好好珍惜身体,然而生活逼迫她伤痕累累前行,毫无规避疼痛的能力。 细小的绳索样式的东西绕上了她的指根。黎蔓精神紧绷,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死死按住了。她看不到这是什麽,只能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这是什麽。 蛇。 蜈蚣。 或者是会让人浑身发痒的有毒植物。 刚回到老家,她被一群不懂事的小孩捉弄过。 他们对暑假里闯入的陌生人很新鲜,于是在那个假期,捉弄黎蔓成为了他们最喜欢的游戏。花店的木门有时会掉下毛毛虫,落在肩膀和手臂上,她看不见,只能带着满身的狼狈流泪。 就算现在走在路上,也会有人用不带恶意的视线打量黎蔓,故意站在盲道上堵住她的去路,想要看她是否是真的看不见。黎蔓明白他们并不是故意想要看自己出丑。这样的好奇心时常让她痛苦。 他也是和他们一样的,想看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吧。 在指根用力缩紧的“绳子”更像是一个温和的警告。他缓慢地抽出了手,在她手背上安慰地轻拍了两下。看样子是不会计较这件事了。 向日葵被一支支捡起来,被插进了花瓶。他像模像样地举着喷壶,在花盘上洒了点水。 被丢在一边的玫瑰湿漉漉地缀着水珠,花瓶已经被均匀地塞进了向日葵。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摘下来的,花盘硕大,每一颗都饱满无比,金灿灿的花瓣像是把阳光装入了花房,在灯下温暖地闪耀着。 她静默地坐着,眼角红肿着。现在很显然要说些什麽,比如问问这个强盗的身份,问他为什麽要这麽做,到底有什麽企图,又是否和小镇上的骚动有关。 她张了张嘴,又放弃了。黎蔓本就不善言辞,在失明后几乎成为了哑巴。 她身上又有什麽可图的。只是恶作剧吧。 但他明显很不满意她的沉默。 湿润苍白的手指在她的睫毛上划过,黑色的睫羽因濡湿而沉重坠下,连带着眼中毫无生气的雾气都有了如同玻璃般晶莹的易碎感。他似乎很喜欢她的眼睛,捧着她的脸又“看”了一会儿,甚至小心凑近脸,像是亲近一朵花一样端详着。 在他凑近的一瞬间,黎蔓嗅到了忽然变浓的花香。 黎蔓犹豫出声:“你……” 手被掐了一下。 他在手心留言。 【说话】 【完整说】 黎蔓:“……” 她只是个盲人,也和镇上的人交情很浅,要是担心她指认声音也大可不必,有必要这样防着她吗?难道这个强盗是个哑巴不成? 她干脆自暴自弃地一股脑问了出来:“……已经很晚了,你要什麽时候走?” 她的闹钟在楼上叮铃哐啷响个不停,再这麽和强盗温情下去,也不知道几点才能休息了。既然不打算伤害她,那麽稍微体贴一点,放她走也是可以的吧? 他似乎有些无语,像是教训小孩子一样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早休息】 【我还会、再来的】 手指在她的掌心留下一个扭曲的笑脸符号。 她下意识抓住了他即将抽开的手指,尽可能平複自己的心情:“你到底是谁?” 闷死在夏天里的蝉鸣一瞬间嘹亮升起,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眼前唯一即将破开黑暗的希望。手臂虚虚挥到空中,无力地垂下了。 不管是谁,总之不可能是向熠。他不会做出这麽下流变态的事情。不会悄悄尾随她进行骚扰,更不会威胁要掰断她的手指,让她痛得冒汗。 自知之明让她憋住了屈辱,安静开口:“你走吧。我什麽也不会说的。” 黎蔓甚至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没有被侵犯,没有被抢走钱财,虽然遭受了折磨,但只是轻伤。 已经数不清是独自过的第几个夏天了曾经鼓起勇气想要说出的告白从这句躯壳中逃走了,她再也无法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只有这副对着着闯空门的歹徒唯唯诺诺的空壳才是最残忍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