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穿过走廊,我来到宽敞的大厅里,这是学生们在午休期间经常来散步的地方,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历届校艺术节上的获奖书画作品,我扫了一眼,竟没有看到澟连续三年拿下一等奖的《水调歌头》、《念奴娇》和《满江红》,不免有些失望,澟的毛笔字简直漂亮得不像话,而且苍劲有力,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出自女孩子之手;另一侧则是拱门状的落地窗,足有3米多高,窗上还悬着常春藤状的吊饰,它们总会将透进窗子的阳光染成海藻般的绿色。落地窗前摆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每天中午,校文艺部的骨干们就会去各班抓人来此弹琴,美其名曰“丰富校园文化生活”,好死不死过了十级的我自然成了他们的重点通缉对象。我那时对这架钢琴抵触得很,被抓来时,总是弹着类似《命运》之类异常慷慨激昂的曲子,以发泄对人模狗样的文艺部成员们的不满。但此时此刻,曾经偏激幼稚的冲动似乎早已烟消云散了,留在脑海里的只有听众们雷鸣般的掌声,以及站在人群中央听得一脸呆样的澟。 我在钢琴前坐下,掀开盖子,正犹豫着现在弹是不是会打扰到正在上课的学弟学妹们,悠扬的下课铃便响彻了整个校园。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的手放心地按了下去,弹起澟当年在校艺术节文艺对抗赛上唱过的一首歌。 春を夢見た (梦见春日里) 幾年月の雨がすすぐように (依然下着一如往昔岁月中的小雨) 夕さり遥か (渐远的夕阳) 名残の空に (残留天宇) 忘れない (我无法忘记) 君を探した (所以一直在找寻着你) 生きることそれだけを (我所要确认的) 確かめてる (就是你还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いくつもの未来を (无论怎样的未来) 明日へ描く (我们都会将它描绘成通往明天的道路) …… 琴声渐弱,我抬起头来,看见钢琴边已经围满了学弟学妹,他们的脸上带着澟当年第一次听我弹琴时的表情。寂静在空气里延烧,我看着一个手拿琴谱的男孩子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这孩子应该是今天中午被文艺部抓来弹琴的吧,我起身离座,冲他笑笑:“不好意思,抢了你的位置。” 我转身离开,身后响起迟到的掌声,但我没有回头,因为当年唱过这首歌的人,现在不在这里。 随后,我去了学生档案资料室,这样盲目地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需要先确定一下我和澟的学籍记录还在不在这里。资料室上着锁,我只得翻窗而入,沿着资料架上标注的年代,我很快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那一届的学生学籍。拍掉档案上面厚厚的灰尘,我按照姓氏字母寻找了一番,不知是该说“果然”,还是该说“竟然”——我没有找到我们的学籍记录,但奇怪的是,我的同班同学以及澟的同班同学的学籍却完整无缺地保存在案。 唯独没有我们两个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在这所学校里念过书一般。 我使劲摇了摇头,赶走这不祥的预感,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而已。 但是,我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心里面有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空洞,而且,这个空洞正在不断地扩大。 我跳出资料室,在教学楼里逐层地走,仔细地搜索着每一条走廊上悬挂的书画作品或是校艺术节、新年晚会的照片,我记得在二楼东边的走廊把头,挂着高一新年晚会时,我和澟同台演出的留影——照片里的澟难得穿得像个女孩子的样子,拿着麦克风很投入地唱着,而我则在她的身后为她弹琴伴奏……我走到挂照片的地方,看到原来的照片已被写着校训的条幅所取代,再往前走,其他原先挂在墙上的照片和书画作品都没被动过。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唯独少了我们? 我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走遍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悲哀地发现:那些能够证明我和澟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全部消隐无踪。 D市的冬季,白昼总是异常短暂,还不到下午4:00,太阳就快要坠入地平线的彼方。走得两脚酸麻的我站在教学楼顶的平台上,倚着栏杆歇息。以前,澟很喜欢到这个地方目送夕阳西下,她说看日落的时候,心里总会被难过和高兴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平分秋色。可能是受到她的感染,我渐渐也喜欢跑到这里来看日落。 此时,西坠的太阳就像一团毛茸茸的橙色火焰,含蓄而深沉地燃烧着。簇拥着斜阳的云层如盛开的睡莲,归巢的飞鸟划过被晚霞的剪影渲染成绛紫色的天空,留下一道道灰色的轨迹。我的情绪复杂到极点,像是呼号翻滚着的惊涛骇浪卷起千万堆皓白的霜雪,漩涡深处却又蕴藏着与世无争的寂寞与清冷。当最后一抹光亮彻底沉入灰蒙蒙的远山中的那一刻,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撕裂般的绞痛,那是一种毁灭的释然与不可挽回的决绝。 直觉像是一根随时都有可能崩断的弦,不断地提醒我一些我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我心情烦躁地离开学校,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我与澟曾经住过的小区。 我轻而易举地找到我与澟曾经住过的那栋楼,从楼下望去,我和澟家的窗户都亮着,说明家里有人。我走上去,首先敲响了澟家的门。 门开了,门口站着一对老年夫妇,但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澟的亲属。我报上澟以前的名字,老两口茫然地看着我,摇头说不知道。我还想继续问,他们却关上了门。我只得敲开自己家的门,给我开门的是一对母女,给我开门的时候,她们还以为是这家的男主人回来了。我说出父亲的名字,问她们搬来之前是否知道这个人,女主人没好气地告诉我,她们从这个小区建成时就搬进来了,之前根本没有人住过这间房子。她说完,“咣”的一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