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说到练字,倒有件趣事值得一提。有一天,乐无异看他练字看得来了兴致,也取支紫毫来像模像样地写了两笔,可惜学去的只有他拿笔的姿势——他在那儿写“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乐无异就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写七扭八歪的“不要打雷”;他写“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乐无异还是写“不要打雷”;他写“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乐无异以不变应万变地大笔一挥——“不要打雷”……最后,大概是被他一句“乐兄莫非只会写这四个字?”刺激到了,乐无异把袖子一卷:“怎么说小时候我也是背过五经的!娘亲天天看着我背呢!呃,虽然现在已经把大部分还给教书先生了……” “哦?那在下倒是拭目以待。”他看那人难得较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如此,在下也不为难乐兄,不妨就写那国风之始吧。” “哼,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乐无异看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有点来气,“《关雎》谁不会?!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 “原来乐兄竟还记得题下的小序……” “诗大序我也记得!”乐无异彻底怒了,“我告诉你,本偃师今天偏不写《关雎》!” “哦?乐兄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在下失敬,失敬。” 于是夏夷则放下笔,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站在一旁抱着肩膀等着看乐无异的好戏。乐无异放狠话时说得煞有其事,真拿起笔站到桌前却有些打蔫。夏夷则瞧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只得觉好笑,正想笑他一句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就见乐无异眼神一凛,悬起手腕唰唰唰下笔如有神。夏夷则被他那副正儿八经的神态唬得一愣,转念又在心里头核计,一个写了满篇“不要打雷”的家伙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摇头笑笑,才将带着几分玩味的视线投到宣纸之上。 低头一看,他还真被吓到了——乐无异的字依旧里出外进的,令人不敢恭维,不过那纸上写的却是一首以女子的口味感慨青春易逝,渴逢良缘的《摽有梅》。 夏夷则瞅着那一排“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迨其今兮/迨其谓之”,脸“刷”一下红到了脚后跟。 ……追我的小伙儿,赶紧麻溜儿地趁着好时候/赶紧麻溜儿地趁现在/赶紧麻溜儿地过来娶我什么的……这也太!直!白!了!吧!喂! 明知道乐无异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碰巧想起了这首诗而已,他瞅着乐无异那张洋洋自得的脸,可就是控制不住要往这个意思上想。 “怎么样怎么样?哼哼,这下知道本偃师的厉害了吧?哎,你脸怎么突然这么红啊?” “……”夏夷则觉得再不出去吹吹凉风,他一定会真的发疯,“乐、乐兄,在、在下……出去净手,你、你且稍待……” 说罢,他撇下乐无异不满的牢骚(“哎!回来回来!你给我回来!你什么意思啊?”),一溜儿烟直奔湖心亭,在扑面而来的湖风里凌乱成一朵忧郁的男纸。 他果然还是低估了乐无异的战斗力——一个认识不到一天就以“终结技夷则三连发”把他磨没了脾气的男人,怎么就不可能以一首简单粗暴的告白诗直接达成成就【捕获夏夷则】?乐无异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对他的攻略,可眼下眼瞅着都要通关了,乐无异本人却对此毫无知觉。 夏夷则望着随风轻曳的莲花,发出一声长叹。 酸酸甜甜就是我的小日子还得继续,夏夷则对着一池子荷花抒完情,一半明媚一半忧桑地回了屋,接茬儿过他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帝王预科班生活。 练完字差不多又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乐大厨每天都在用实际行动刷新着他的味觉上限,导致他时常会在茶余饭后陷入莫名的惶恐:假如以后再也吃不到乐无异做的饭了,他一定会被活活饿死的。 晚餐过后,乐无异会搬来棋盘跟他对弈,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随口聊聊天,时间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 七天转瞬即逝,闻人羽包里的祛寒药见了底,夏夷则的气色也比卧病之前好了许多——这脸也不白了,手也不冷了,连眼神都脉脉含情了。阿阮夸他比原来好看了,闻人羽则表示,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在乐无异在场时和夏夷则打照面,这人的画风也已从原来黑白分明的水墨丹青变成了玫瑰网点的少女漫画……恋爱果然会让人智商直线下降,彻底变成一颗圆滚滚的傻瓜。 今天是夏夷则卧病以来的第八日,他终于得到乐无异的准许,可以去户外活动了。能出去透透气固然是件好事,却意味着乐无异认为他已彻底恢复了,因而【删除线】低调奢华VIP病患尊享套餐【删除线】陪吃陪喝陪睡觉的福利待遇也被一概收回。所以,当夏夷则在久违的锯木头声中,形单影只地提着剑慢慢走下栈桥时,不由自主地悲从中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病不复(zhi)醒(liao)。 他行至栈桥下方的空地,只见闻人羽刚练完枪,一挽枪花守住阵势,满脸诧异地看着他:“无异怎么没跟你一起?” “……”夏夷则沉默少顷,沉声道,“他在做偃甲。” “做偃甲?”闻人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嗯。”夏夷则点点头,他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沉痛的话题了,遂与闻人羽擦肩而过,“在下先行一步了。” “……”闻人羽看看他落寞的背影,一头雾水地拖着枪上了栈桥。她心道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腻歪得如胶似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渡鹊桥的小两口,怎么今天就孔雀东南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