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提着无形的风刀,一步步走下朔望台,身后长阶被滴落的龙血和蜿蜒淌下的蛟血烫出灼烧般的痕迹。 他一路走过去,沿路的妖族们纷纷跪了下去,向这绝对的力量俯首称臣。 他漆黑的竖瞳凝成一刃,注视着苍天之下不可捉摸的命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偏要你们看着,不是水属性的蛇妖,也能修龙!” 从那天起,他向着命运投去了挑衅的目光。 . ———— 阁主对棘霓,是有着隐晦的期望的。期望它能像自己一样,将那些循规蹈矩和陈腔滥调统统驳倒,逆着险恶天意,一朝龙腾九天。但在这有着微妙俯视感的期望里,他到底还是充满了温柔,不愿它再受那些痛,再有那些恨。 他的经验和成就,它能一一学习,但他的遗憾与痛楚,它不必知道。 . 历练的弟子能再次回到灵域者,不足十之三四。其余未归者,一部分被修道者、人类、其他妖族所杀,一部分留恋红尘不愿再回来,一部分与人类有了纠葛,自愿散去修为入了轮回。阁主并不确定棘霓会是哪一种,他甚至有一瞬间动过念头——即使那只是荒诞的一瞬间的妄念——如果他将棘霓永远留在身边呢? 但他同时又是极端理智和自持的。幼苗不能一直躲在大树树荫,迟早是必须要移植出去晒晒太阳的。若是把它留下,只会养出无能的附属品、软弱的菟丝花。 他要看到棘霓的独立,看到它必有一天修成龙灵,即使没有自己,也能坚定的走下去。 . 棘霓离开灵域前夕,阁主将它叫到了渊渟阁。棘霓愁眉苦脸蹭进门,在榻上坐成一团。 【没个坐相。】阁主用指尖在它额头一弹,【可是在愁历练的事?】 它攥住纱幔,唉声叹气,【师兄,我总觉得很不安。我会遇到什么呢?我还能回来吗?】 【小霓是在怕死么?】阁主问。 【我不怕。】棘霓注视着阁主,眼瞳清澈,【妖族生命漫长,若是得道成仙,可与天地万物同在,为何要畏惧死亡?】 【可若是不能成仙呢?】阁主反问。 【虽我天生怪异,它们都说我是不详早夭之相,但若我倾尽全力,总有一天能修龙——我要给师兄争气!我不会给师兄丢脸!不会让那群家伙看笑话!】棘霓大声说。 【……好孩子。】半晌,阁主摸了摸她的头顶,【但是不只是要给我争气,更是要为了自己,去更高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有很好的经历……身后的嫉妒、讥讽、怨恨追赶着你,你要跑的足够快才能甩掉它们;但不要只是为了摆脱它们而前进,你也要记得,身后有黑暗追你,身前却也有光在等你……不只是为了摆脱它们而跑,还要为了遇到光而跑,懂了么?】 【我不懂,】棘霓有点呆滞,【什么光?】 阁主翻转手掌,银白色的光芒从他手心凝聚成小小的龙形,绕着棘霓飞舞一圈后消散。在一片细碎璀璨的银色萤火中,阁主垂下眼睫,再次重复,【光。】 那个词里充满了棘霓不懂的感情,它太过于复杂,灼.热又冷冽,岩浆般炽热,刀锋般伤人。棘霓不懂,却觉得难过。 【师兄,】她伸手去握阁主的指尖,【我会遇到我的光,你不要难过。】 阁主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指,【我不是难过,我只是……】他下意识去摸袖中骨笛。那骨笛的一端尖锐如刀,对于一把乐器来说实在是过于锋利了。但他指尖一次次无意识划过骨刃,就像是隔着漫长的时光抚摸到了不愿回想的过往。 【小霓……此次历练,千万,千万不要和人类有过多的牵连纠葛。】阁主说,【人类的生命太短暂、太脆弱了,对于妖族来说,就像是风雪呼啸、山崩地裂中,徒手护着一盏摇摇欲坠的烛火前行。虽然自己不惧风雪,但是怀中那盏烛火却太容易熄灭;风雪会吹熄它,一不小心会捂灭了它,哪怕小心翼翼护住了它,它自己却迟早会无可挽回的燃尽……】 棘霓望着阁主冰雪清冷的脸上浮现出的恍惚神色,自以为聪明的回答,【师兄,我不要烛火。路再长,夜再黑,我独自走。】 阁主垂眸凝视着他的幼崽,凝视着它不知人间疾苦、不懂红尘纷扰的天真容颜。 【小霓啊,】他叹息着,【火光转瞬,命途聚散,生死无常。过于漫长的生命也许会给你淡漠死亡的错觉……但是有生便有死,有死方知生。有时候,懂了死亡,才会明白活着的意义。】 他的话太过晦涩难懂,棘霓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也不懂,想问又不知从哪里问起。最后挑着字眼回答,【千万年的仙有千万年的活法,一朝一夕的蜉蝣有一朝一夕的快活。师兄,不论我的生命有多长,命运怎么走,我都会回到师兄身边。】 室内半晌寂静。 阁主俯.下.身,将冰冷的吻落在棘霓额头。 这个吻,没有任何欲.望,没有任何喜悦,没有任何期盼,冰冷得像是深冬第一片飘落的雪。 【我的小霓啊。】他充满悲哀与恍惚的喃喃着,【你的机会,要牢牢抓住,千万,千万莫要一时迷了眼,松了手啊……】 那不是杞人忧天的劝诫,而是早在九魂殿星轨既定时就洞彻的悲哀;命运早在起始点就埋下了伏笔,如今重温,一丝一缕皆是剜挑旧伤,鲜血淋漓。 他是掌控纵横的执棋者,也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更是作茧自缚的局中棋。 棘霓睁着一双温润眼瞳,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