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房间里安静的连针落地都能听见,隔了一会,爷爷沉声说:“宁宁,先出去玩,爷爷一会就好。” “我是认真的,我要跟爷爷一样作个土夫子。你别瞧不起我!” 末句语调猛地上扬,四周有人倒吸冷气,视线立刻转去看吴小佛爷的反应。等了很久不见回答,吴虑有些疑惑的看向爷爷,却看老人轻轻拨动茶碗里的茶叶,只噙着冷笑看他但并不说话。 吴虑忽然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慌乱移开视线不敢与爷爷对视。这一看却发现爷爷膝上放着一把黑色古刀,漆黑的鞘,鎏金的装饰,冷兵器特有的森然和优雅。爷爷手指无意识的在刀鞘上轻抚,极为珍爱的模样,正衬着他意味不明的冷笑,叫人难以捉摸。 男孩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周围一圈比他年轻也比他壮硕有力的手下,会慑于爷爷的一个眼神。心绪被冲击,恐惧的同时,吴虑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召唤——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威震海内、号令四方,这大约是每一个男孩子都有的梦想。 叁 说服长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吴虑那时还不懂得如何沟通谈判,只知道发誓跟表决心。他认真告诉所有人,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努力,我不会后悔的。在父母担忧的眼神中,他终于得到了爷爷和花儿爷爷的支持。十岁那天生日,他辍学回家,和正则、舜英一起正式开始训练。花儿爷爷负责武打,有专门的老师教授他们格斗、枪械、野外生存和斗下的功夫;爷爷则负责课业,安排老师教导考古知识、电子通讯、建筑、枪械维护等等让人头大的东西。这两项就已经非常辛苦了,爷爷每晚却还要固定检查他的读书情况,叫他一边练基本功一边回答提问,答不出是要加罚的。 他觉得辛苦,但不想叫人笑话,硬是撑着。 爷爷叫他从资治通鉴开始读起,文言文读着着实辛苦,小孩子偷懒,试图撒娇蒙混过去,却被爷爷一书卷敲在脑门上:“吴虑,苦功夫总是要下的,世上没什么事会叫你糊弄过去。现在不吃苦,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他发现,自从10岁之后,爷爷就再也没有叫过他宁宁,而只是叫他吴虑。 读史跟考古专业知识课不一样,爷爷不问他冥器的断代或是诸侯的封地,却会问他国家动荡时为君者的所作所为。春秋战国,学混战中的合纵连横;唐史,警示力量的由胜而衰;明史,学用人之道。他懵懂的记着,越来越看得进去,到最后竟是他主动追着爷爷问问题。朝代更迭、父子相残,吴虑觉得心寒,他问,连亲人都能这样,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爷爷神色淡漠:“吴虑,你记住,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这是我爷爷教会我的。”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每一个字都牢牢记着。爷爷却忽然沉声对他一字一句:“但你更要记住,能驭得住人心的,只有人心。” 彼时正是深夜,月光晦明不定,大都市的灯火游离在外,小区内四下无声。台灯下的夜色更加浓厚,吴虑只听得爷爷一字一顿,声音稳而从容:“前半句话重要,是叫你知道世事险恶;但这后半句话才是我想要真正告诉你的。吴虑,我为什么叫你读史?中华上下几千年,历朝历代,很多东西都是通的,是人的本质。在古代能发生的事情,很多在现代照样能发生。 “一个人能毫不犹豫的背叛你,一定是因为你对他而言不够重要,他可以随意舍弃,不必担心后果。但人心底总有最重要的东西。人可以不惜命,可总有一个东西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的。为了这个,懦夫也可以变成战士。 “你记住,做一个领导者:让人忍气吞声,为下,要小心对方忍无可忍的爆发;让人恐惧,为中,当对方不再恐惧,反过来会报复的更甚;让人敬畏,为上,叫对方觉得即使自己能力再高,你也是个轻视不得的角色。 “吴虑,你记住,攻心为上。” 吴虑后来回想,这大概是爷爷大半辈子活出来的经验智慧。 肆 爷爷骨子里是个温和的人,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好好赚到自己的钱。这样一个人更像是个商人,而不该领导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伙计。他的管理方式也很温和,逢年过节对伙计们都有补贴,有什么问题要讨论也让大家畅所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吴虑想,吴小佛爷这个称呼,对爷爷确实很合适。 然而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若觉得吴小佛爷真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可轻易取而代之,未免太好笑。 吴虑记得手底下有个盘口,仗着伙计身手好又有些枪支弹药,挑了个良辰吉日想学司马氏来个逼宫。怎料爷爷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盘口的动向,不仅留着人手准备,在盘口里面也有自己的伙计临阵倒戈。盘口的人措手不及,三十来人全都被捉住。 吴虑还清楚记得,当时仍在那个古董店里,两排木椅,屋子主位上只有一只红木桌,旁边一把太师椅,爷爷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自己站在爷爷身后,看着房间里捆绑跪下的三十来人和拿着枪的心腹。刚经历一场打斗,吴虑也有些挂彩,都是些小伤口。两排木椅上是几个大盘口的当家,神色各异等着爷爷发话。 爷爷放下茶杯,坐的端正而放松:“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人来来往往的,规矩不能破。”吴虑领会爷爷的意思,给心腹一个眼神,表示可以动手。心腹对准叛变伙计的后脑,一人一枪,丝毫没有犹豫。几位当家什么脸色都有,倒都一言不发,整个房间里就只是枪声、倒地、枪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