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唐子期默然问道:“所以说楚兄不想被认出来,是因为不想拼酒?” 有些无奈地挑挑眉,楚留香的指尖轻轻触在殷红色的桃花叶上点了点:“千石老僧是古道庵唯一一个僧人,可惜是个酒肉和尚,每次遇到我都要拼酒直到两人都醉死过去,这样的饮酒果然还是太糟蹋了。” 楚留香这样说着,脸上倒也不见多少厌烦之意,只是笑得豁达。 于是唐子期便也是笑了,目光重新落到楚留香怀里的尸体上时便死寂下来,站直了身:“我要回笑风堂了。” 楚留香便也不再笑,只是点了点头问道:“这次的事,算你再欠我一个人情?” 唐子期沉默了一下,没太明白楚留香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只是皱着眉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什么错,毕竟自己适才杀了人家的朋友,还差点把楚留香也算进去,在制定这个杀人计划的时候,他确实是不曾考虑过半点楚留香的感受,所以他沉默着颔首:“好,我记住了。” 唐子期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面具,戴上之后遮住了大半张脸,银白色似月如钩,戴上面具遮住了大半冷凝的神情,反而多了几分孤傲忘世的意味。 楚留香看惯了人间的美人品惯了世间美酒,此刻竟也是微微一怔,竟是瞬间脱口而出感慨道:“若是唐兄是女子该多好。” 唐子期没反应过来,大概是觉得这说法太过可笑,怔了半晌方才应道:“……啊?” 于是惯经风月的楚留香便也跟着笑了,笑了两声便说道:“笑风堂总部远吗?” 唐子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想了想便问道:“楚兄有事?我可以一天之内来回。” 楚留香想了想便笑问道:“那么明晚夕阳时分去古道庵喝美酒?” 这不是个好提议,唐子期比谁都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是个孤家寡人,习惯了一个人活着的人已经很难和世界产生任何的交集,何况这个世界的点滴,更是与他无关。 然而楚留香是个异数,他在唐子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介入了他的生活,从此唐子期的一切都与他有着莫名的牵涉,剥离不去。 谁都明白,杀手独行世间,往往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数不清的因果交织在一起,竟是连拒绝都成了难事。 唐子期还没想好,就听到楚留香又说了下去,这句的语气有戏谑的意味:“何况唐兄与这几次案子都有数不清的关系,想必也不应拒绝我才是。” 楚留香这话一出口,饶是那语声仍是悠然带笑,唐子期到底还是默然,颔了颔首言道:“我明白。” 唐子期当着楚留香的面杀了他的朋友,若是依照常理,这样的目击者根本不该存活在这世上,他唐子期不想杀楚留香,就该认了这个把柄。 这样想着,唐子期只觉得逻辑无比正确,索性言简意赅地确定道:“明晚见。” 然后唐子期便理所当然地顺着窗子溜掉了,事实上他之前并没有说谎,不眠不休的话一天的确可以一个来回,楚留香这约定,却是将他逼到了绝路了。 只可惜唐子期这人绝不是个会违约的人,既是答应了楚留香,那么纵是风刀霜剑严相逼,他也定是要履约的了。 也正是因此,便只剩下了日夜兼程这一条路。 笑风堂总部并不在北城,距离千八百里,唐子期算了算,不眠不休的话,一天一夜当是回得来。 唐子期到达笑风堂的时候已然是凌晨,深秋的北国,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 何况笑风堂这地方,本身就不是令人愉快的那一种。 笑风堂的总堂主是谁,迄今为止却是没人知晓的。这里面有四个分堂,唐子期每每见到的也只是个二堂主罢了,江湖人称“牙刀”,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平添了几分凶悍气。 凌晨的光景,牙刀还在睡着。唐子期敲了半天门终于是没了耐心,拿起千机匣使劲一砸,门倏地开了,唐子期往旁边一闪,就看到里面的人瞬间闪到门前来,一把长刀抵在身前,声线有些哑地喝道:“什么人?” 唐子期眯了眯眼自报家门:“老刀,我唐子期。” 牙刀的目光准确地扫过来,却是无法聚焦,这事情只有笑风堂二堂几个人知道,牙刀在前番任务回来后伤了眼睛,这些时日竟是盲了。 只是他平时掩饰的太好,又不怎么和人交谈,这么多天竟也没被人发觉。 现下唐子期看着牙刀只觉悲凉,这消息怕是蛮不久了。笑风堂有笑风堂的规矩,最让人关注的一条便是,倘若你有本事杀了分堂主,那这位置就归杀人的这人了。 分堂主提成丰厚赏金高,还能拿到不少内部极私密的消息,这位置惦记的人,可从来都不少。 唐子期被牙刀让进门去,便将一样东西从怀里摸出来,赫然是涟瑶的贴身玉佩,他没有动桌上冷了的酒,只是默然地推了过去,一言不发。 “啧啧,“牙刀笑了,笑声极低哑,听起来有些慑人,他叹道:“后生可畏,可畏啊。” 推过去一个红布包好的一沓银票,牙刀复又看向兴致寥寥的唐子期,沉吟良久方才说道:“灵堂那边添了一个新白盖头,你得了空可去看看。” 唐子期豁然抬眸,半晌方才点了点头,也没问牙刀的伤,只是沉默着将东西收好便转身离开,掩门的时候方才回过头来似乎是微微犹豫了一下叹道:“保重。” 牙刀有些错愕地看了唐子期一眼,挥挥手,笑声中带了些促狭与释然:“能看到唐子期吞吞吐吐说一句话,老夫可算是没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