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然,看热闹的人,才真算是占了多数。 老实说江湖里愿意金盆洗手的只有那么些人,有的是因着杀孽太重只愿退出纷争以求全躯;另一些是因着晚年顿悟放下屠刀只愿忏悔罪愆。 朱明空闹这么一遭,大抵就是前者了,颇有一种我不追求过往同求大家不再追究我的往昔罪孽一般的意味。 只是人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好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到底也要看那些被你杀过的冤魂愿不愿才是。 唐子期没在人群中,这时他心底由衷地感激朱明空挑了这么个好地方,毕竟唐门那千机匣拿在手上太过扎眼,倘若自己明目张胆地举在这里,怕是真要被人请出去了。 然而古亭这地方倒是好得很,这地方在山上,之前又是极致荒凉,因而树多是参天大树冠盖繁盛,唐子期算准了距离隐在树上,藉着枝繁叶茂将自己全然盖住,屏息等待着时机。 朱明空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布衣,极其朴素,这与平日荒诞的做派竟是全然不同。江湖众人此刻早已忘了彼时天门堂的赫然威名,窃窃私语声久久未绝。 唐子期看着只觉得可笑,这些人平日自诩名门正派,不欺凌百姓只怕要挂一张替天行道的牌匾,然则真正看到了江湖宵小却又不得而诛之,只是做些鬼蜮伎俩。 人人不愿为出头鸟,倒也是个常情了。 现下真正困扰到唐子期的却并不是这一件,他继续屏着息小心地将弩箭取了出来,大脑飞快运转思索着一击致命的可能,思来想去竟也只有那一策“追命无回穷九泉”能够得而用之罢了。 若是一击不死,唐子期只能冒着风险再补加一击,那么被发现的可能也就大大增加了。 他不愿冒险,至少第一个任务,他并不想将简单的事情闹复杂。 需要等待的,只是敌人懈怠的那一瞬。 唐子期最不缺少的,就是耐性。 他继续整个人趴伏在树枝上看着正慢腾腾倒弄着金盆的朱明空,目光所及之处竟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赫然是那天他追踪无寻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正站在人群中,和旁边一个耄耋老者低声闲谈着,因着距离本身并不算远,唐子期几乎可以看得到男子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 目光转回去,朱明空抬起手来似乎正是要放进盆中进行仪式了,就是这一刻—— 唐子期的弩箭已然拉满。 惊羽穿杨连百中,鹰视狼顾壮志雄! 追命箭祭出的一刹那,带出低沉的,撕裂空气的啸声,那中年男人竟似是有所感一般,蓦然抬首竟是与躲闪不及的唐子期目光对了个正着! 一箭破空无可追,然而唐子期一震,下意识地偏过目光—— 这第一次任务便被人勘破的感觉并不好,只是追魂索魄箭一出,便是八匹马,怕是也拉不回来了。 戒指轻轻震动起来,示意着任务已然完成。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抬眸再看过去,适才唐子期所在的地方,只余枝桠微微地晃动着,那人,却已是逃了。 朱明空的心口处插着一柄细小的弩箭,正中要害怕是神仙也难医。 是非因果,一场轮回。 所为的一切终究还是要偿还的,世间到底不是圣者传说,便更没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的美事罢。 楚留香本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这朱明空亦不是他的友人,盗帅楚留香从未曾有过这样的友人。站在原处看了一会,他低声征询旁边的老者道:“走罢?” 那老者便是之前茶楼的那一位,点了点头哂道:“那小子有点意思。” 于是楚留香便又笑了,唇角的笑意轻似流云一般,轻轻抚了抚契合极好的面具大大方方承认:“是有趣得很,若是能与其相识,亦是一件幸事。” 老者边走边哈哈大笑,似是丝毫不觉此处已成了那朱明空的祭地,笑够了便用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筷子点了点楚留香的胸口:“我以为你该说,可惜不是个女子。” “不是女子,也可以是妙人,”楚留香习惯了玩笑话,便也不以为意,只是负着手悠然笑道:“这一世能得一妙人一解人,便是足矣。” 世间最幸事,便是种种所思所想,除却自己之外,竟是还有人懂得。 天高云淡鸟惊飞,和有心人,做快乐事,此生道破玄机,却已是满足得很了罢。 只是这所谓愿望听似简单,倒也是千百世方能修得的造化罢了。 人生若是当真如此,夫复何求? 第4章 天山四怪惊魂生 谁都不曾想到命运竟是如此的滑稽。 楚留香站在花阴客栈之中,只觉身上一阵阵地泛起寒意,这感觉太过鲜少,竟是让楚留香这样的人都微微有些战栗。 床上躺着的人赫然就是天山四怪之一的“赌怪”神算客,此时眉眼之间那抹精明之意仍在,只是人已是死的透了。 楚留香向前踏了一步,然后看到了床边摆着的红叶还有……神算客喉间的弩箭。 竟是与之前杀死朱明空手法如出一辙。 赌怪神算客,楚留香与这人的关系当是算忘年交,平白差着一辈的年纪,却可以嘻嘻哈哈地闹到一块,倒是也不易。 只是这人鲜少下天山,平生辗转八十余年走下天山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没想到这一次来到北城,竟是遭人暗算了。 楚留香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就听怪香子在他耳边问道:“你觉着,这事是那小子做的吗?” 怪香子的语气有种压抑着的隐忍,楚留香几乎可以听得到那澎湃的杀意,只需一个字就可以彻底地烧起来,烧的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