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约步履轻盈,笔直的身影踏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铺着锦缎的圆桌,上头搁着一套精致的六棱茶盏,下方摆着坐墩,一道鸳鸯戏水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 此时他在外间,华歆在里间。 隗儿斟了盏茶水递过去,沈约没接,嗓音即若寒潭:“出去,把门关上。” “是。”隗儿端着托盘躬身出去,不敢再多看一眼,顺带关上了房门。 室内愈发安静沉郁,外面冷风呼哧着,时不时能够听到风吹树枝的沙沙声。已是深夜时分,青色的纱窗在夜风下微微晃动,周围沉静得可怕。 华歆下意识地望向屏风,刚刚她听得清清楚楚,是都护大人,心口没来由地一紧。 屏风后那道修长的身影在灯盏下朦朦胧胧 烛火“噼啪”一声,散发着温润的光,如碎芒,落了一室的静谧,也落在她的心头上,赤赤的。 沈约身影浮动,他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最终踩着柔光绕过屏风,来到内室。 四目相对,似是一道闪电劈过,华歆惶惶怔怔的。 她虽然没有见过都护大人,但是关于他的传言倒听过不少。传闻中,他神清骨秀,身姿绰约,是最年轻的都护。据说他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令关外各部闻风丧胆。 沈约云缎锦衣,长眉入鬓,生得极为清雅,眉宇间横着一股疏阔之气。俊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显孤傲的薄唇,身姿凛然,外貌和传闻中的一样。 不知为什麽,华歆惶了又惶,她情不自禁蜷起手心,很是害怕,又不知道在害怕什麽。 沈约神意自若,狭长的眼尾淡如清水。 知春亭并不宽敞,过了屏风和华歆只隔着四五步距离。 镂空窗子下青花瓷里插着几枝兰花,边上摆放着镶珍珠的紫檀木铜镜和一套雕刻着海棠花的首饰盒。 拔步床边是张放着双抱枕的贵妃榻,沈约走过去,撩起衣袍坐下。 约莫过了会,他才沉寂道:“你是渔阳郡公家的人?” 华歆眉头微拧,明明沈约什麽也没有做,嗓音也淡淡的,可是她没来由的压抑。仿佛坐在眼前的不是一个美郎君,而是一座大山,且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使得她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里。 她捏着手心,试图让那颗心回到原位,平息下来,可是试了几次,依旧做不到。 沈约见她不说话,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他眸中蓄着清洌:“你在害怕?” 他的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得如一泓清水,可是华歆觉得哪里已经惊风骇浪,轩然大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拖进深不见底的海渊,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榻沿上,在这静谧的夜里,如同噼啪的烛火一样清晰,他再次若有似无:“你叫,华歆?” 良久,华歆轻“嗯”了声。 敲着榻沿的手,有个节拍,放慢了些,而后在这静谧的夜里又恢複正常。 窗前的铜镜正对着贵妃榻,从里面可以看到华歆的身影。她穿着玫瑰粉烟云散花裙,腰间系着羽纱蝴蝶结,鬓边斜插着金镶玉步摇,微微垂首,双手搭在膝上,花烛之下的她眼若秋水,楚楚动人。 沈约移开视线,略扫了一眼屋子。这里平日里很少有人居住,看着有些陈旧。不过是如华歆一样的女子,骤然被送进来,而她们断然是进不了沈家的主院。左不过停留一时半刻,又被送走。 他静静坐了好一会! 长夜下,朱阁青瓦,廊下的灯笼染得夜色如花。隗儿站在廊下,低着眉,虽不敢顺着微开的窗子往里看,耳朵里却是听得切切的。 思忖着今晚怕是要在廊下过夜了,下半夜天气转凉,仿佛凛冬还舍不得走,又回来了一般。早知道出来时多穿些衣衫,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虽然身子冰凉哆嗦,却是一步也不敢离开。 等着里面是不是要打水,或者临时有什麽吩咐。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约踏步出来,隗儿忙站起身,只当他有什麽吩咐:“主子。” 他的容颜掩映在夜幕下,来时的月光已经不见,天幕漆黑一片,明明前半夜还是月华如水,这会儿月光竟隐匿起来,好似要下雨了。沈约擡眸望着灰色的天际,沉默地往后仰了仰,不急不缓道:“你以后,就跟着她吧。” 夜风吹过来,他青色衣衫在微风下轻轻摇曳,擡步往月亮门走去,背影是说不出的灰冷。 隗儿眉眼闪了闪,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躬身道:“是。” 她再次进来的时候,华歆茫然若失坐在床边,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隗儿温笑道:“看来以后要改口了。”主子那句,你以后就跟着她吧,隗儿就知道,眼前的姑娘都护大人留下了。这是清幽两州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 华歆心里沉得很,她知道郡公府是回不去了。方才沈约在屋子里除了那几句什麽也没多说,只是静静地坐着。离开时,站在屏风的光影下,背对着她道:“早些休息。” 隗儿见她不作声,知她还需要些时日适应新环境:“夜深了,姑娘安置吧。” 已经是后半夜,窗外桑葚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华歆眼里疲惫难掩,心里沉甸甸的,她的确有些乏了。 隗儿退出去前,看着转变的天色,仿佛要下雨了,轻轻将半开的窗子合上。 她灭了灯火,关上房门,随即站在廊亭停顿了下,微微侧目,心下有些奇怪。都护大人把人留下了,竟然没有在这里过夜?主子回了菱洲堂,看样子今夜是不会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