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谢自然看着她,道:“好。” 女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绿草。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忽然就停了。 谢自然拿着从黄花梨木箱里取出的黄金发梳,将女孩的头发从头梳到尾。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无病又无忧。 女孩的头发又长又顺,梳子丝滑地滑过尾端。一眨眼,那发髻便高挽起来,黄金的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旧裙换新衫,又配新霞帔。 那个小小的女孩变成了十五岁的模样,模样秀丽,神态、眉宇间皆能看见她的母亲的影子。 “姐姐,谢谢你。”女孩温柔地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自然。” 女孩缓缓起身,转过身看向谢自然:“我叫江羽,是江若竹的江,江羽的羽哦!” 十五岁的少女,身姿纤细挺拔,即使顶着几斤重的黄金发冠,也依然姿态稳重。 黄金发冠,黄金发梳,黄金耳环,黄金项链,黄金手链,黄金脚链,以及粉色的衫裙、布鞋和绿色的霞帔,那样繁重而出挑的颜色在少女的脸上融成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如同旭日东升之际,枝头新绽的桃花,耀眼夺目。 谢自然终于从那张温柔秀丽的脸上找到那熟悉的俏皮,她眉眼柔和地看着江羽,替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 “你真漂亮,去吧。”她道。 江羽的指尖触碰到门把手,微微一缩,她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回头看向谢自然,眼中似有泪光点点:“再见了。” 谢自然没有回应她这句话,只道:“去吧。” 谢自然看着她打开房门,走向长廊。她靠在门扉边,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向客厅。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十五岁时是什么模样。 十五岁时,无人会在意她。她独自在后山练剑,直到东方露白,温暖的阳光洒进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站在山麓的阴影里,却觉得冷得可怕。 她一遍遍地练剑,脑海里却反复闪现一个模糊的声音与一段对话。 “没有人会爱我,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怎么会呢?你不是遇到我了吗?我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定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爱你。” 十五岁的那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二十一岁以前,她一直觉得那个人在骗她。可是二十岁之后,她又觉得那个人说的似乎有几分可信。 她的运气从来都不好,大概遇见夏蔓这件事便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 但她依然很庆幸,她能遇见夏蔓。 客厅里坐在小木墩上的两人对身后的情况尚一无所知,夏蔓还在尝试着转移女子的注意力。不过任凭她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女子依然沉默地垂着眼。 她脖颈上乌青色越来越浓,甚至有蔓延的趋势,夏蔓越看越慌,越看越急,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毫无办法。 “阿娘!”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女子的身躯瞬间僵硬,不敢动弹、不敢抬头。 那一霎那,夏蔓突然发现她脖颈上的乌青色居然停止了蔓延的趋势。 江羽走到那坐在木墩子的身影的身后,像从前一般,趴在她温暖可靠的背上,揽住她的脖子。 即使这只是一场梦,即使她们只能在梦里相见,即使梦醒过后便是永别,那又如何?聚散终有时,她不能再自私地看着她的阿娘为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她要放她走,放她回到自己的天地里。 她困了她七年,将她变成江羽的阿娘,甚至让她忘了自己。 忘了在她嫁入昌平侯府、成为一个母亲之前,她也曾经闻名扬州的知府之女——江若竹。 “阿娘,我在这。” 那熟悉的触感靠在自己的背上时,江若竹眼中的泪水瞬间滴落。 江羽松开手,蹲到她面前,用手擦去她的泪水。 “为什么要哭呢?阿娘应该笑啊。” 终于可以永远地摆脱她这个累赘,为什么要哭呢? 江若竹看着那张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庞,顿时泪如雨下,情难自抑,伸手将江羽捞进自己怀中。 如果她的阿羽能活到十五岁,大概就是这个的样子。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她哽咽着道。 江羽靠在母亲的怀里,压抑许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她不能哭。 她若是哭了,谁来安慰阿娘? “阿娘,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江羽从怀里摸出一对黄金发簪,“今天是我的生辰,我知道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成年礼,能请您替我戴上吗?” 江若竹看着那黄金发簪。 她记得这是她给阿羽备下的礼物,那一天,还被阿羽从小盒子里翻了出来。 她接过发簪,看着面前人年轻秀丽的脸庞。 她的阿羽十五岁了,也该有自己的及笄礼。 发簪插进江羽的发髻间,左右各一支。 江羽柔顺地垂着脑袋,跪坐在地上。 如果她能活到十五岁,如果她没有被人推进水塘里。十五岁时,谁会成为她的簪者呢? 对于一个正满七岁的孩子而言,十五岁太遥远,远到令她只能看见眼前的人,眼前的簪者。 她抬起头,看着曾朝夕相对的母亲,声音几度哽咽。 “阿娘,我好看吗?” “……好看,我的阿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 泪水已经快要压不住,江羽只能在它落下之前,扑到母亲温暖的怀中。 “阿娘——”江羽偷偷地用手擦去泪水,她的目光左移,落到那脖颈上的青紫痕迹,“我将自由还给你,请你一定要——要好好活下去……阿娘……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