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听够了?” 崔怀玉红着脸乖乖走了出来,拱手道自己无意冒犯。 美人微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才轻轻道:“是新科状元罢,竟能让陛下多看一眼,真是不简单。” 她闻言竟有些酣酣然,比进士之时更要欢喜上几分。 “崔怀玉是吧,怀玉怀玉,倒是好名字。” 崔怀玉被夸得心肝儿一颤,不由脱口而出:“敢问姑娘名讳?”话一出口,她便懊恼不已,这人能在宫中抚琴,想必地位不凡,这么贸贸然问了实在失礼……何况这句话,确有登徒浪子之嫌。 美人却没在意这些,只怅然道:“我的名字?许久无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连我都记不大清,我想想……好像,未入宫前,是叫商濯清罢。”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名字与你真是相配。”崔怀玉真心赞美。 商濯清看着新科状元,浅浅笑了,笑容中却有一丝惆怅,“你没见过她,所以不曾明白,我不过是赝品假花,哪里担得起这句诗。” 崔怀玉被她笑容中的悲伤牵扯,忙道:“哪里?你分明是我见过最风华出众的人了,若你是假花,世上哪还有什么姹紫嫣红的颜色。” “倒长了张好嘴。”商濯清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神色一敛,将她推到了灌木之中,低声道:“藏好,别出来。” 皇帝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瞥了一眼石上的古琴,轻声说:“给我弹一曲将仲子罢。” 商濯清低头抚琴。琴声泠泠,月光潺潺。 皇帝解下金冠,一头白发倾泄而下,如九天星河垂至人间。 崔怀玉呼吸一沉,天子不过盛年,为何早生华发了呢?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皇帝轻声呢喃,“若我当年不曾攀上她的墙,是否如今也不必这般……” 这般凄苦迷离,若痴若狂。 “南海、四夷、蒙越,哪里都寻过了,菡妃,你说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商濯清没有回答,皇帝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老师,我如何才能再见到你呢?”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她痴痴一笑,目光十分凄苦又缠绵,“十五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崔怀玉躲在灌木之后,先是害怕天子发觉会如何龙颜大怒,但听着听着,就为她这般痴心之语所动容。 十五年过去,这人还是不肯放下吗? 不对,天子的老师,想必年纪已经不小,十五年过去,那人还在人世吗? 看皇帝如此笃定,想来那定是一个身体强健之人。或者是,皇帝宁可相信她躲在世间某隅,不肯原谅不肯相见,也仍不愿猜测那人已魂归泉下吧。 崔怀玉想着又觉怅然,自己与先生分别也差不多十五年了,她也宁愿相信先生当年只是不告而别,仍好端端的活在世上某个角落。 这人与人的情感,诸如相思、牵挂、思念等等,总是相通的。 皇帝痴痴地看着月亮,眼角倏忽落下两道水痕。 崔怀玉忙以袖掩面,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景象,但她挡住了眼睛却掩不住耳朵,于是皇帝略带嘶哑苍凉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中—— “当真是宿世冤家,她为我流尽一生的血,我为她流尽一生的泪。” 这一宿新科状元过得十分惊险。至皇帝离去许久,她才敢大口喘气,手脚并用爬了出来。 商濯清本有些怔忪,见她这般狼狈模样却不由哑然失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待崔怀玉走近,她示意让她坐下,抬手替这人除去头上的草叶尘土,又为她理理云鬓衣襟,才柔声道:“好了,快回去赴宴吧。” 崔怀玉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问:“娘娘,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她心知这是失礼冒犯,但依旧贸贸然地问了。 菡妃柔柔一笑,“唤我濯清便好了。” 状元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告辞离开。 商濯清望着她的背影,嘴角不禁泛上一丝温柔笑意。她低头拨弄琴弦,忽闻后面传来声音——“原来你叫濯清。” “我是何名字……”商濯清苦笑,“陛下又何曾在意呢?” 皇帝却不记恨她这等幽怨之语,坐至山石之上,道:“再弹一曲凤求凰吧。” 商濯清没有抚琴,只是轻声道:“陛下,方才那孩子,我很是喜欢。” 皇帝面色不变,缓声说:“那我放你出宫,我早让你出宫。” 商濯清见她眼也不眨就要让自己走,只觉这十几年的痴恋等候便像一个笑话一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早就明白陛下心中再装不下他人,却仍抱有一丝臆想,以为只要等在那儿,陛下迟早会回头看她一眼。 她正陷入这等怅惋情绪之中,突然听到那人说:“今后你不必总学着老师的声音,你的声音,原也很好听。” 商濯清不知不觉就落下两行泪来,望着对月而坐的人,轻声道:“陛下,你越来越像她了。” 皇帝身子一颤,满头白发在月光中摇曳开来。 她痴痴望着一轮皎月,好似自己还是十五年前的少女,“老师为我扫清乌云,我也该、也该光耀世间。” “可是,”她眸中水光潋滟,倒映明月无暇,星汉灿烂,“我终于成了一代明君,她却再不肯来见我……她不肯见我……” 崔怀玉喝得脑子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就到了床上,再一睁眼,屁滚尿流地从被窝里爬下来。 床上美人如玉,酥胸半露,春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