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平本已有几分情动,一听“老师”这两个字,登时清醒过来。 若用原主的身体,回应小皇帝的求欢,对她们十年的感情也是种亵渎罢。 她放任着顾西月缠绵的吻,却没有回应,待那人终于累了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后,才低声道:“月,我也……” 那句话,终究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顾西月昏昏沉沉之中,做了一个十分迷乱的梦。梦里一会是趋炎附势的宫人们对她冷嘲热讽,一会又是无尽的寒冷黑暗之中,慈眉善目的老太监亲手将她手脚捂热。 一会是漫漫雪花飘洒,清丽如仙的少女朝她伸出了手,柔声道:“以后,我做你的老师。” 一会又是父皇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道,若要天下在握,明德党不得不除。 而后天空变得逼仄昏暗,刚被她擢除吏部尚书的女人一脚将她踢到,冷冷地呵斥:“朽木不可雕!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再无一丝干系!” “别再叫我老师,莫脏了我的清誉!” 一时又回到了数月前,她手里拿着如火焰般灿烂的惜月花,偷偷攀上了那人的墙。 那人一见她,便张开了双手,面上盛满温柔笑意,“下来吧,我接住你。” 琴声袅袅在她耳畔响起,那人轻声叹息:“将仲子兮,无逾我墙……陛下忘了吗?” “陛下,欠你的这曲凤求凰,总算还上了。” 她这一生如同行于苍茫雪地,虽立于高处,但总是伤心多过欢喜,寒意胜过暖阳。浮浮沉沉之后,一切都尽化作泡沫,唯一留下的,也不过是那曲将仲子,那首凤求凰。 “我在老师心中是哪般呢?”她在昏沉之中茫茫问道。 虚无空寂之中,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对她说:“乌云遮皓月,皓月自无暇。陛下在我心中便是那轮被遮住的皓月,身在泥沼,本质无暇,乌云遮挡,仍放光明。” “我为你扫清乌云,只盼陛下有朝一日能光照世间。” 原来我在老师心中竟是一轮皓月吗?在她眼里……我竟是这么好吗? 顾西月眼前好似泼过来漫天凄迷的细雨,苦涩、怅然和丝丝甜蜜齐齐涌上心头。 她素日一直见的是寒霜冻雪,便也觉得这场冷雨无限美好起来,在梦中也不由轻轻勾上了唇角。 第25章 我的丞相啊 梦境最后,顾西月看见了遍地的惜月花,层层叠叠,就好像翻腾的血海。 深蓝的苍穹之上,挂着一轮巨大的血月。 一人站在花海之中,负手望着月亮,忽然喟叹:“真美。” 明明是一轮不详的血月,为何她偏偏要说美呢? 顾西月想,这人真傻,可不知为何,她不由自主地向那人跑去。 那人在花丛中慢慢地走,步履从容,时不时弯下身子,轻抚一下怒放的鲜花。 所有被她抚过的花都变成了赤色蝴蝶,闪着荧荧红光,在月夜下扇动着翅膀。 顾西月快步往前跑去,可无论她怎么追赶,那信步而行的人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只成了一道缥缈虚无的影子。 追不上,终是追不上。 “不!”她心中一寒,从梦中醒来。 九重宫帷,袅袅檀香。 她已回到了金龙殿中,而周围空空荡荡,枕冷衾寒,只剩下她一个人。 顾西月瞥见枕下有一张白纸,拿起一看,见那上面写着——“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卿知。” 字是瘦金体,娟丽清秀,又不失风骨,她再熟悉不过。 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卿知…… 顾西月苦笑开来,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老师,你心系天下,世人都明白,唯有我……不想明白。 北境风雪飘洒,满地碎玉琼瑶。 清平独自行于雪中,一边走一边捂着唇轻轻咳嗽,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脚印,和星星点点的红斑。 鲜血从她指缝之间不断涌出,滴落在雪地之上,好像红梅盛开。 缄默已久的系统此刻终于开口:“有意义吗?” 有意义吗? 她终于力竭,倒在了雪地之中,仰头望着漫天洁莹的雪花,轻轻笑了。 醒来之时,她方照铜镜,便已知此副身躯命数已尽。 “我用一个死人之身,如何使海晏河清?”她问系统。 系统只道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本来她应是在半年前风云初变时来到这个世界,那时一切还有转圜机会。 如今……太迟了。 太迟了,这副身躯,早已死去了。 她本早就该离开,可当听闻阉党乱政时,忽然改变了主意,用上个世界所有的功德,换来这个世界里续命一年。可一年,又做得了什么事呢? “有什么意义呢?这本来就是一个注定会失败的任务。” 就算她除掉了阉党,但北有蒙越,南有海寇,四夷环伺,腐政频出,天下仍未太平,最后结算评级,大概也低得很罢。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之一生,何其微薄,有如沧海一粟,何其短暂,有如流星曳尾。 生时空空而来,死时空空而去。 若说意义,又在哪里呢? 不过是,想要做,所以就做了。 虽然,她用垂死之躯在世上苦苦挣扎,每一天都如同身处油锅火海,每一步如同行于尖刃之上,确实痛楚不堪……但顾西月含笑的眼眸,如一朵桃花缓缓开在她的心上,让她只觉一切值得。 她知顾西月种种行为,知她性情乖戾,只是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知她内里是满肚子的奸计坏水,但是,她仍觉得那人,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