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和章寻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半年,出了一件大?事。 那天正在上课,临近中考,课程很紧凑,轻易没人请假。章寻宁却破天荒推了工作,到学校来,亲自向班主任说明需要带苗烟离开?一次。 那天苗烟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她牵章寻宁的手,那时还比章寻宁矮半个头:“小姨,我?们去哪里?” 章寻宁只?说:“去见你的妈妈。” 冬天的青山市车站拥挤,章寻宁带她坐一班到安时市的大?巴。 那时苗烟跟在章寻宁身后,看她背影,心底想小姨这?样一副书香卷气息浓厚的人,也会为她来挤这?样令人讨厌的车站。 人流涌动,摩肩接踵,章寻宁清瘦的脊背却总是笔直,永不会动摇。仿佛只?要牵着她的手,就永远不会走到岔路。 车上,章寻宁向她慢慢说事情经过。 具体?是怎样的话语,当时又是怎样的心情,苗烟已?全然忘记了。在经历剧烈的冲击时,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会模糊掉、甚至忘掉一部分记忆。 很多年后,车上那段对话,只?成为苗烟记忆里的一句精简却不能忘记的话。 她的母亲已?走到绝症末路,再?见已?是阴阳相隔。 那句“只?要你留在这?里,妈妈一定会找到来见你的路”,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只?是这?趟路由苗烟亲自来走。 在安时市下?车后,苗烟跟着章寻宁一起奔波,见了苗母遗体?的最?后一面,苍白而冷,甚至与记忆里的面容都不像了似的。 医院里,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并非是消毒水本身的原因。而是苗烟那一刻突然懂了母亲将?自己送到青山市,以及绝症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种结果甚至更难接受。 她被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的作呕,章寻宁用随身带的丝帕轻轻掩住她的口鼻,以淡淡玉兰花香抵御无孔不入的懊悔与自责。 等好不容易有一点喘息的时间,是在殡仪馆的长?椅上等通知。 事发太突然,苗烟从下?车开?始头脑就一片空白,如果不是章寻宁冷静的忙前忙后,可能母亲连善终都不得。 殡仪馆的播报屏幕上不断滚动着大?字,有时轮到某一个人,根本无人去认领。这?是苗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重要的事也可能会被人抛之脑后。 或许是不想负责?也或许是不想出买墓地的钱,或是骨灰盒的钱。 苗母的骨灰盒钱都是章寻宁出的,选了比较好的那种。殡仪馆宰人不眨眼,价格高的就像在明晃晃的说我?在坑你。可尽管那时赚得还不多,章寻宁却能面不改色掏出这?么多钱。 捧着骨灰盒走出来时,安时市外面在下?雪。 章寻宁撑伞,苗烟捧着骨灰盒。章寻宁在细微风雪里,低下?头,道?:“老师,安息。” 苗烟是这?时才明确章寻宁与自己彻底没有血缘关?系的,之前只?是推测而已?。 苗母在遗书里写,希望可以将?自己海葬。 幸而安时市冬日不算太冷,也有不结冰的河面。按遗嘱办完了这?些,已?经是挺晚了。 章寻宁顾及苗烟在这?里长?大?,又破费订了一晚酒店,全当安慰苗烟的思乡之情。 进房间后,章寻宁先烧了壶水给苗烟喝,然后开?始脱外套。 南方?冬天没有那么寒冷,章寻宁外穿一件深色羊呢大?衣,里面还是旗袍。苗烟捧着水杯喝水,忽然好像懂了一个道?理。 殡仪馆有里没人领取的骨灰,这?世上也有大?把无人在意的人。 苗家没有亲戚,苗母死后,苗烟就是孤身一人。将?她送到青山市,是苗母得知自己死期将?至后,唯一能做的最?有保障的事情了。 章寻宁脱去外套,走过来,捂她的手,问:“冷不冷?” 苗烟愣愣抬头,觉得小姨的手比自己还冰,却在问这?个。 因为失去而处在强烈的难捱的情绪之下?,现在拥有的,就显得弥足珍贵。 章寻宁站在她身前,摸她手的温度,穿一件浅绿色旗袍。明明窗外大?雪狂风压倒一片枯树,苗烟却觉得所有生机都在她身上绿意盎然。 很久很久,苗烟不出声,章寻宁也不强问,只?是握着她的手。 偶然想起同学和她发牢骚,说她那小姨美丽却不爱讲话,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可章寻宁只?要开?口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完成。 说要照顾她,就从未抱怨过,始终是说的少做的多。 章寻宁握她的手,见她不语,以为是想家:“这?里有落地窗,看夜景吗?” 没想到苗烟却一头扎进她怀里,抱着她。 苗烟闷着头,没哭。 她说:“……我?一辈子也不要离开?小姨。” 章寻宁一怔,答:“好。” 这?是章寻宁第一次和人做下?如此长?久的约定。 第041章 暴雨季节下?, 并非每种植物?都能安好生存。对于喜水或顽强的植物?来说,也许这次挺过去,就是崭新的明?天?。也有一部分植物的根被水长久浸泡, 渐渐无法吸收营养, 凋零成泥, 成为埋在地下?的养料。 几场来势汹汹的雨后,老人家还是走了。 活到八十多岁去世, 也算是高寿。肖冰常这么宽慰自己。 如同植物衰亡后回归土地, 成为养料, 肖奶奶停留在肖冰的记忆里,曾经教会她?的、告诉她?的,也都成为一个老人对子孙所能最后供给的养料,成为撑着肖冰熬过痛苦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