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如果是要替别人算卦的话,只靠一张照片是不够的。”周悬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抱歉地对着摊位前那个打开手机相册,亮出一张络腮胡男人照片的女子说,“您得把您男朋友的生辰八字给我才行。” 这位客人的要求是,希望周悬帮忙算一算,自己男朋友明晚和客户的应酬,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按理说这钱其实很好赚,要求也不算过分,但出于某些原因,周悬还是坚持了自己出摊时,“不给生辰八字就不能算”的原则。 “可如果我明晚也在酒店大堂等待他应酬结束的话,我应该也算是参与者吧?”女人的神情有些担忧,“小师傅你为我算一卦,也许……也许能看出些什么也说不准。” “抱歉,我的功力尚浅,以您的卦象反推出您爱人的卦象,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周悬委婉地说,“除非您能给出他的生辰八字,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吧,实在不好意思。” “唉……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是我强人所难了。”女人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名牌包包,“那我不打扰了。” “您走好。”周悬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 “这女人倒是心思挺活泛。”一直隐身蹲在周悬肩上的狸花猫开口点评道,“还能想到用自己的卦象来反推关联者的卦象,看来是做过功课。” “平时最怕遇上这种懂一点,又不全懂的客人。”周悬附和,“好在她还蛮好说话。” “不过其实你能做到吧?”师傅说,“如果担心暴露你‘不需要生辰八字也能看到他人命运’的能力暴露的话,用这个女人的视角来看他男朋友的命运,不也是个办法么?” “这种帮别人算卦的客人最应该小心应对,从她调出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就已经偷偷看过她男朋友的事了。”周悬说,“我依她所言,窥探了她男朋友明晚在应酬时的‘未来’,结果看到一群中年男女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她拎到了一间包房里,跟那个男人当面对质……被抓头发的人,就是她。” “这女人……是那个男人的情妇?”到底是‘老江湖’,师傅一下就听出了这里头的小九九。 “嗯,她大概是收到风声,知道自己和男人的恋情已经被对方家属发现,所以才来我这里‘讨个安心’。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来找我算卦,却拿不出男朋友的生辰八字——他们的关系特殊,男方作为生意人又普遍迷信,不愿意把重要的生辰八字交给她也很正常。”周悬平静地说,“这种生意能不做最好别做,万一日后有人来寻我的责任就麻烦了。” “那么她不跟你说实情,也是觉得面子上抹不过去?” “估计是吧,光鲜亮丽的外表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换来‘底气’的。” “看来你这一年多的摊没白支。”师傅笑道,“还是说被坑多了,有些道理自然就明白了?听师姐说,你还因为曾帮一个该死的倒霉鬼算卦,被警察同志叫进去问话过。” “一半一半吧,这两个月确实发生了太多事,连带着我这摊上也多了不少特殊的客人……我是指在这里生活的妖怪们。”周悬叹气,“有很多估计是抱着讨好我的目的来的,专门来算些不痛不痒的事,连结果都不听就千恩万谢地把钱转了,搞得我压力很大。” “打着天师的名头挣钱,你以为有这么容易么?”师傅呵呵一笑,“想当年,我们为了道观能在过年的时候多挣那么点香火钱,每隔一旬就得下山辛辛苦苦地帮镇上的百姓‘驱鬼捉妖’,人家顺手赏的‘辛苦费’,连馄饨都喝不了几碗呢。” “说起来,这座城市里的妖怪,包括消息灵通的白璟在内,对师傅的存在似乎都一无所知呢。” “为师这些年有多低调,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说,“哪怕城里的妖怪信息再怎么流通,为师就是一心一意想当个普通人,他们可拿我没办法。” 一说起这话,周悬就想起清秋之前跟他闲聊时,无意间说起的一件关于师傅的往事。 她说师傅还年轻的时候,在日常生活中对法术的依赖,已经到了连妖怪看了都觉得“令人发指”的程度。 生火点煤用火法就不多说了,平时他连洗个衣服都手不沾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御物的法术晃晃手指,就能让衣服自己搓自己、然后拧干晒好。 最后还是天算道长实在是看不下去,以“人懒会懒出病来”的由头臭骂了他一通,师傅这才有所收敛。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在老了之后,居然可以活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天师,连扫地做饭这种活儿都亲手来做。 “那师傅在来之前,知道这里的情况?”周悬问。 “当然知道,你师祖当年告诉我……不,是为师早早便算到了,能在这里寻到你这个关门弟子,所以很早就开始打探这里的情报啦。” “也包括白璟的事儿?” “废话。他可是少有在人间界活动的九尾狐,我想不知道都难。”师傅喵喵地说,“原本是动过除掉他的心思,但后来察觉到了这座城市里妖怪们老实的原因,也就作罢了……我猜师姐刚来的时候,应该跟他有过争斗吧?” “是有一次交手,但没分出胜负。”周悬说,“清秋的道行应该在他之上,我一开始还担心白璟的安危来着。” “你这个不孝子,不关心师门长辈,反倒去关心九尾狐!这是完全忘记了小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九尾狐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妖物,看见它们一定要绕着走的事儿了?”师傅敲敲他的脑壳,才继续说,“要我说,这两人分不出胜负也是正常,天师一门的法术虽然能克制妖物,但九尾狐一族的幻术也同样克制师姐……僵尸这个种族对幻术没什么抗性,这算是它们的先天缺陷。” “至于道行的差距嘛,在斗法中更考究的其实是实战经验,师姐早年在外云游的时候尽管也与其他妖怪有过不少斗争,但想来还是比不过,在安平积威已久的九尾狐的。” 师傅嘟囔道:“唉,说起这事儿就来气。为师上辈子还想着,凭自己的天资道行,到了这辈子投胎时,应该是很有机会变成九尾狐这种等级的妖物才是,原本还有些期待……哪成想却是变成了一只家猫!师傅误我啊!” “师傅认识一个叫常平的妖怪么?” “你是说那个,害得你被警察同志问话的刑天吧?” “他现在当出租车司机。”周悬说,“常平说过,师傅你当年曾经造访他们的部落,不光告诉了他们那附近的山林即将被开发成旅游区的消息,还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建议他们来安平市做客……那不会也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吧。” “世人常说‘知父莫若子’,不愧是徒儿。”师傅满意地点头,“当时为师还没抵达安平,但已经知道自己成仙无望,接受了下辈子要做妖怪的命运。再加上也不知道你这个未来徒儿的脑袋瓜子究竟好使不好使,于是便灵机一动,想着沿路收拢些心性相对纯良些的妖怪们,广结善缘,这样等转生投胎后,也多少能有些指望。” 周悬眼角抽搐:“……安平市现在的这三千多只妖怪里,不会大半都是你推荐来的吧?” “当然不是,我不是都说了,那是灵机一动的‘想法’么?”师傅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就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个世道还能保持心性纯良的妖怪们,大都是住在一些穷山恶水、鸟不拉屎的地界,寻觅它们那就更别说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为师不光得找妖怪,还得保持自己的高人形象,那一路上是真叫一个苦不堪言!” “所以你就放弃了?” “不放弃那能行么?万一还没收到我的宝贝徒弟,就累死在路上怎么办?到时候谁给我收尸?”师傅嘴上说着“不堪言”,但吐苦水的小嘴可不闲着,“总之,在从刑天的部落里出来之后,为师就放弃了给自己找些妖怪保镖的念头,到头来也就是诓……我是说,就是给刑天们提了这个中肯的建议而已。” “好在,徒儿你很争气,来安平市之前师傅我是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收到这么一个能拥有一双‘慧眼’的好徒弟。”师傅颇有些得意地说,“当然,你的能力能发掘到现在能够‘自食其力’的程度,跟为师的教导也分不开干系,啊哈哈哈哈!” “看来我的能力,果然跟半妖的身份有关。”周悬望着天说。 “是啊,就像每一位天师都有自己特别擅长的领域一样,你这天生能看透人家命运的能力,在为师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半妖血统所带来的‘特异功能’。” 师傅的小手在他的额头摸了摸,好像那里长着颗天眼似的。 “我继承的是祖上那只妖怪祖先的能力?” “不只是你,每一位天师几乎都是如此,我们都有着各自的所长。”师傅慢悠悠地说,“比如为师,在修行上基本是个全才,别人学不会的法术,我随便练习一下便能轻松掌握,这说明我在对自身法力的调度和操控能力上有着极佳的天赋。” “再比如我的师兄清风,他在幻术的修习上几乎是无师自通,哪怕是遇上了九尾狐这种层次的对手,想来也是不遑多让。”师傅竖起一根爪子,样子有点像招财猫,“在全盛时期,他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能让人自觉身陷火海刀山,不能解脱。” “那师祖道号天算,跟我的能力是类似的?”周悬好奇道。 “不,不是,你师祖他修习的正儿八经的卜算之道,所以才能占卜其他天师的命数,跟你这种看不清‘半妖同类’的三脚猫把戏可不一样。”师傅否认地很干脆。 “那师祖的能力是什么?” “不清楚,但我怀疑是‘运气好’。”师傅小声说,“极端的好运也是种超能力,你师祖是个运气好到能修成正果飞升的人,这本来就是一种奇迹。” “但是过剩的力量本身,必然会招致反噬,除了‘来生无法做人’以外,每位天师也都有着各自的弱点。”师傅科普道,“先从你师祖开始说,他老人家的运气虽然好到足以获得‘得道成仙’那样的机缘,但唯独赌运烂的出奇,在不借助卜算能力的情况下,哪怕是跟三岁小孩打牌也能输得一干二净。” “再说我和你清云师伯,为师虽是全才,却独独学不会这卜算之道;你清云师伯则是学不会御物之术,你小小年纪就能操纵的纸鹤,他到了五十多岁了,还使役地跌跌撞撞,像极了迷晕了眼的无头苍蝇。” “所有天师都是偏科生么?”说着说着,周悬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的缺陷岂不是……” “你现在才意识到么?”师傅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清清嗓子喵声喵气地说,“五行之中,你明明相对擅长火法,却不擅长任何和与‘灶火’有关的事,哪怕对着书本上的菜谱起锅烧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操作,最后的结果也往往不尽如人意,要么是把东西烧糊了,要么是稀里糊涂把酒当成醋、把砂糖当成了盐巴。可以说,你只要进入厨房就会引发灾难,这就是‘命运’在作祟啊!” “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没天赋而已,可仔细一想,我上个月才刚因为煎牛排,把自家的平底锅烧坏了。”周悬长叹一口气,“我以后再也不进厨房了。” “别灰心,只是泡个面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师傅安慰他,“毕竟不用开火,现在烧热水都用电了。” “照这么说,如果我把家里的炉灶换成电磁炉……”周悬想了想,最终还是说,“算了,还是不要。” “没事,如今师傅回来了,哪里还会有你饿肚子的时候呢?”师傅先是拍拍胸膛,又用猫手比划出翻锅铲的姿势,“以后你再也不用点外卖了!咱们家一天烧四顿,保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膘肥……” “汪!”师傅话还没说完,一猫一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狗叫声。 他们对视了一下,又同时诧异地回头,这才看见周悬的帆布椅后面,正蹲坐着一只雪白色的大狗。 “汪汪!”大狗见他们回头,吐着舌头又叫了一声,看起来似乎是在微笑。 “你是……”周悬看着这只狗右耳上别着的针织小花发卡,有些犹豫地问,“小肥?” “汪汪汪!”大狗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