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市,江南路。 夜幕低垂,不见星辰。 顾乐站在一家小型影院门口,一边踱步,一边抬起头,望着建筑顶端,用金黄色灯条拼接而成的“星光影院”的字样。 这里,就是周悬上午代白璟向他转达的那个集合地点。 一阵晚风吹过,吹起了顾乐头顶稀疏的头发——考虑到要一会儿和白璟见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今晚他特意把自己变成了留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大叔形象。 他就像是那些在意发型的人类一样,用手匆匆忙忙按住乱飘的头发,同时摸出手机,确认了一眼时间。 八点五十九分,距离集合,还有一分钟。 可以确定的是,顾乐此刻的心情,是伴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忐忑的——按说他如今也是出息了,又能帮周道长调查八卦新闻,又能被九尾狐叫来“帮个忙”…… 可顾乐还是想对着苍天,对着大地大吼一声,“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 “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大明星。”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充满嫌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在大学里教书的朋友,都不至于变成你现在的样子……你不会是故意在恶心我吧?” “这……哪能啊?”顾乐连忙转身,面对着这个总能找到角度给自己扣罪名的家伙,他不敢反驳,只是陪笑道,“我这不是想着今晚要看电影,特地变成低调一点的样子吗?” “你不是没拍过电影吗,电影院应该没人认得出你吧?”白璟眨眨眼睛,直接给了他一记暴击。 “……” “好啦,我开个玩笑。”那种招牌式(在顾乐看来恐怖至极)的笑容,重新回到了白璟的脸上。 “昨晚你落下的东西,下次别这么不小心了。”白璟把一叠a4纸,连着一张类似工作证的东西一起拍到了他的手上。 “啊,谢谢……”顾乐知道那是张可馨的资料,难怪早上从周悬家醒来的时候搜遍全身都没有找到,原来是被他拿去了。 就在顾乐有些紧张地看着白璟,等待他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调查这个人类?说,你有什么企图!”的时候,白璟就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着的牌子,“行了,把牌子戴上,准备入场吧。要是再吹会儿风,我真怕你那两根头发都被吹跑了。” 顾乐这才注意到,原来这牌上印着的是一朵粉色的康乃馨,并非他想象中的工作证。 “咱们真是要去看电影?”顾乐小心翼翼地问。 他实在是不觉得,九尾狐是因为无聊,才让他陪着来看场电影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白璟淡笑地说。 在白璟的带领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这家小型影院。 白璟明显对这儿很熟悉,一进门,便很轻车熟路地带着顾乐穿过了走廊,直奔二楼。 在立着“3号”立牌的放映厅门口,一个穿着黑色裙子,戴着他们同款胸牌的女孩儿,正站在那里,身旁还摆着一张小方桌,看起来像是在充当迎宾人员。 顾乐注意到,此前那种嬉皮笑脸的神情,忽然从白璟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股夹杂着肃穆的淡淡伤感。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白璟已经先一步走向了那个女孩。 “节哀。”白璟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道。 “谢谢,你们也是。”女孩看到了白璟名牌上的康乃馨图标,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把一包纸巾桌上的递给了他,“快进去吧,要开始了。” 有了这个参照,顾乐在进去的时候,便有样学样地也说了句节哀。 结果是,他也收获了一包纸巾。 顾乐跟着白璟往后排走,那是放映室里仅剩下的几个座位。 不同于大多数电影院,这里没有吵闹的孩子、手机外放的怪笑声,以及爆米花的香甜味。 包括穿着黑衬衫的白璟在内,到场所有客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并且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安静,最多也只是偶尔低声交流几句。 “这……”在入座后,顾乐立刻小声询问道,“难道是有人包场在这里开……” “嘘。”白璟仍然保持着那副严肃的表情,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十几秒钟过后,放映室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场内的人们,同时起身。 银幕上,伴随着人们的举动,逐渐浮现出一行“谨以此片,纪念我们最爱的张可馨小姐”的字样,下面还附注一串日期。 那是她的生卒年月。 就像是事先彩排过的一样,在场的人们都很自觉地低下了头,开始默哀。 其中也包括了反应及时的顾乐,和他身旁一脸虔诚的白璟。 这会儿,就算再怎么没神经的家伙也该反应过来,这些人聚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毫无疑问,这一场张可馨的粉丝们,为了纪念离世的偶像,自发组织的一场“追悼会”。 这样的事儿倒也不算很罕见,就顾乐所知,很多已逝明星的忠实粉丝们,每年都会相约着一起找个地方缅怀偶像,即是为表达对已逝者的哀思,也算是为自己心中的伤感,找一个宣泄场。 顾乐低头看着自己的短裤和洞洞鞋。 该死的九尾狐……明知道这里在举办追悼会,居然也不提醒我穿得正常一点…… 随即他又有些后怕地想着,如果自己今晚穿的不是这条黑色短袖,而是花衬衫的话……估计会被这帮人类痛殴一顿吧? 不过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总不会是他看到了那叠张可馨的资料后,以为我是她的狂热粉丝吧…… 正在顾乐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音响中响起了一阵胶卷转动的声音,似乎是在提醒众人,下一个环节即将开始。 果然,在人们重新坐下后不久,大银幕上的画面开始变化。 “喂,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说你呢!”一个浓妆艳抹,拎着一根棒球棍的女孩儿走了出来,对着一脸“男主角”样子的男人说,“昨天往琪琪抽屉里塞巧克力的是你吧,你不知道她对巧克力过敏吗!自作多情的家伙,找死!” 女孩儿抡起球棍便打,伴随着屏幕碎裂的特效,画面突然来到了一片金灿灿的稻田。 还是那个娃娃脸的女孩,只不过这次的她梳着一头双马尾,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衣裳,手里则不见了棒球棍。 她坐在田埂上,用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望向远方的如火般的夕阳。 “怎么啦,妞儿,天天在这坐着。”一个扛着锄头的大叔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不会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什么呀,我这叫眺望远方!”女孩说,“你说,城里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他们都想去那里呢?” “他们?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吧?”大叔笑道,“昨天你不还在和那谁在琢磨城里阔太太们穿的旗袍,想着自己做一件吗?” “我……我那是提前适应一下!”女孩尴尬地说,“我爹说了,过完年就带我去城里转转,我要不是做点功课,人家到时候说我土包子进城咋办?” “哈哈,小心被城里的妖怪吃了,人家就好你这口‘土包子’。” “城里怎么会有妖怪!妖怪都住山里好不好!”女孩“哼”了一声,“没常识。” “我没常识?”大叔被逗笑了,“也不知道谁搞不清楚方向,明明想去的地方在东边,却往西边看。” “我我我我我……” 随着女孩儿的出糗,影院中传来了一阵轻笑声。 画面再一次转换,娃娃脸的女孩出现在了一座大宅院里。 这次她换上了一身得体的旗袍,发髻高挽,细簪轻插。 “他们已经察觉到你们的组织了……”女孩握着一个穿中山装年轻男人的手,有些焦急地说,“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会死的!” “死有什么?只要死得其所,我不怕死!”男人正义凛然地说,“一个优秀的特工,唯一的生存根基就是不畏死!” “唉,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听劝呢!”女孩叹气道,“也罢!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今晚在那棵柳树下等我。” “你……谢谢,谢谢你,如月,组织不会忘记你的……” “别什么组织不组织了,你只要答应我,等离开的时候记得带我一起走就行!” “一定!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带你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顾乐默默地看着屏幕的一幕又一幕,看着那个女孩在“不良少女、土妞、姨太太、学生”的身份间来回跳跃,从女四号再到女主角。 唯一不变的,是那张娃娃脸——这些女孩,全都是张可馨曾经饰演过的角色。 负责剪辑工作的显然是专业人士,尽管是不同题材的影片,但观影者们还是能从中发现不少“彩蛋式”的联系。 “怎么样,用你专业演员的视角,点评一下这位小姐的演技吧。”身旁的白璟,用手撞了撞他。 “你是她粉丝吗?”顾乐问。 “你觉得呢?”白璟又一次用,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 顾乐默默在心里给出了“应该不是”的判断后,才说道:“感情戏演得不是很自然,哭戏有点用力过猛,综合看下来,进步空间还很大。” “你觉得她太不适合当演员?” “也未必,演技是需要锻炼的,她入行不过两年而已,跟同龄人比起来,已经算不错的了。” “可她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吧。” “在学校里能学到的东西是很有限的,大学四年的经历,恐怕抵不过在片场的半年。”曾经以不同身份进入国内外各大此类院校进修的顾乐,对此还是很有发言权的,“还是得多演才能进步……只可惜她没有机会了。” “是啊,没有机会了。”白璟平静地说,“人类明明很脆弱,可偏偏又那么喜欢‘没事找事’。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几岁吧?对于我们这些寿命漫长的妖怪来说,这还是小孩子的年纪,比起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像是刚刚发芽的绿苗。” “所以,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顾乐看着前排那几个望着画面中鲜活灵动,仿佛从未离开过的张可馨,因此被触动了心弦,已经开始埋头拭泪的女孩们,低声问,“跟你一样,我也不是她的粉丝,几天前的我,甚至不知道娱乐圈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可你动用了自己人脉,正在调查她的事。”白璟提醒道,“而且还是相当细致的那种,堪比私生饭了。” “那,那是因为……” “为了周道长,是么?”白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原来你知道……”顾乐叹了口气,“老实讲,我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周道长会对这个张可馨感兴趣。” “是啊,我估计周道长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 “没,没什么。”白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呢,你调查得如何了?有没有辜负周道长的期待?” “猜测是有,但是还没来得及验证。”顾乐挠挠头,“根据现有的情报,我认为张可馨的死亡,很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抑郁症发作而寻短见’这么简单……” “你是说。”白璟摸摸下巴,“她虽然患有抑郁症,但那天其实并没有寻短见的念头,只是岁月静好地在自家窗边喝咖啡而已……结果不小心脚滑,就这么掉下去了?” “那,那倒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导致她死亡的,可能还有其他诱因。” “原来如此。”白璟点头,“那需要我帮忙吗?不是我吹牛,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事儿,我可是门儿清喔。至于报酬嘛……” “不!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顾乐可不想欠他人情。 “是吗?那就可惜了。”白璟遗憾地说,“我还以为,你对那个叫洛兰的女人很感兴趣呢。恰巧我又跟她……” “你,你跟洛兰认识?” “岂止是认识?”白璟微微一笑,“我对她的事儿,可是一清二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