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儿只是一处流民的临时隔离安置点,而不是陈九暮前世所熟悉的洗浴中心。 不过即便如此,陈九暮还是在这儿享受了片刻的欢愉。 是的,从龙里军屯开始,他就没有洗过澡——一开始面对着伥鬼冲击,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倒也罢了…… 实在是没办法讲究太多。 但到了后面赶路,一路上出汗,层层堆叠,他都感觉到自己臭得都快馊了。 并且浑身发痒,似乎有臭虫在爬来爬去。 那感觉,甭提有多埋汰了。 这儿虽然不是后世的洗浴中心,但却与大澡堂子很像,居然还有淋浴系统——虽然这儿千奇百怪、颇有些蒸汽朋克风格的管道,让陈九暮很怀疑它的安全问题…… 只可惜,这儿的淋浴并没有隔间,而是一排的管道。 独眼龙让脱光了的男人们九人排成一组,在旁边排队等候。 他面相很凶,却还是耐着性子,给每个人发了毛巾,与一种叫做“胰皂”的洗浴用品。 讲解了一番用法,和规定时间之后,汉子恶狠狠地说道:“都给我机灵点儿,好好洗、好好搓,够不到的叫别人帮忙弄,谁要是给我敷衍了事,我叫他知道什么叫做‘脱层皮’……” 一众光溜溜的壮丁,如同鹌鹑一样站在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莫名滑稽。 陈九暮没有心思去关心别的,而是下意识地打量着右胸口。 之前这儿还有伤口,这会儿已经结痂褪壳,只剩下了淡淡的印痕…… 反倒是手脚处有好几处的擦伤,显得格外明显。 不仅是他,旁边的其余壮丁,也或多或少,都有伤势。 就连从未参与战斗的二弟陈巴子,膝盖处都有旧伤。 一路过来,着实艰难。 领着大家冲洗过后,还不算完,出来天井这儿,居然还有两个剃头师父等着。 这居然是要把所有人,都给剃成光头去…… 之前的大浴室里,只有凶巴巴的独眼龙一人。 而这里除了两位剃头师父外,居然还有五个防卫兵,拿着藤条守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当年的夏侯惇,就因为这句话,居然硬生生地把眼珠子抠下来,直接嚼了去,是个狠人。 但事实上,千百年来的儒家教育,让国人都习惯了头发的重要性。 现如今居然要让大家剃光头…… 尽管旁边还有一个宣讲员,说明剃头对于个人卫生、和防疫的重要性,并且还将旁边乱发堆中拱来拱去的虱子,拿给大家看…… 但众人还是纷纷后退,不肯剪发。 这场景,让陈九暮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的记载——大概十来年过后,攻下江南的清军们,打出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口号…… 而在这样的死亡威胁下,依旧有无数人拼死反抗,流血漂橹…… 移山易,移心难。 正因如此,之前进来的双井幸存者们,都还有好多人停留在这儿,踌躇不前,不肯理发。 负责宣讲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看着都不到十八岁。 他似乎刚刚接手这份工作,显得过分稚嫩。 远不如刚才那个凶巴巴的独眼龙有手段,只知道反复不断地劝说,还告诉大家,营地里准备了好吃的,洗完澡剃完头,去消毒池子里泡个十分钟,就可以去吃饭了…… 结果卵用都没有。 就在这时,陈九暮站了出来,开口说道:“我们先剃吧!” 他早就对脑袋上那些跟娘们儿一样长、却油腻腻的长发不爽了,所以此刻显得分外踊跃。 然而旁边的狗子、老凌等人,却下意识地犹豫起来:“皮子?” “九哥,别……” “这……” 看着最支持自己的生死伙伴,此刻都往后退…… 陈九暮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封建教条”,长期塑造的习惯,影响到底有多么的巨大。 但他却没有半分退让,而是直视着一众壮丁的眼睛,缓声说道:“兄弟们,你们有谁不愿,就想一想军屯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刻……” 好几天前,龙里军屯被攻破。 一两千人(包括家属)的屯子,最后除了逃出数百人,其余的全都死在了屯子里。 有的甚至也化作了伥鬼…… 见识了那么惨烈的一幕,现如今不过是剃个头而已…… 还有什么矫情的? 很多东西,用不着言语太多。 一个男人站了出来:“给我剃!” 这是狗子。 “给我剃,给我剃……” 老凌和虾米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 说话的是陈九暮的二弟陈巴子,这个少年郎个儿不高,一边说着,一边踮脚。 紧接着其余的壮丁,也纷纷举手。 就连吴老爹这种老人,犹豫了一下,也都站了出来。 瞧见众人如此踊跃,剃头师父突然来了一句:“都喊什么?先排队……” …… 三千烦恼丝,一剪解千愁。 躺在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水池子里,瞧见周围一个一个的秃瓢脑袋…… 一帮人忍俊不禁,都笑得不行。 狗子很不自觉地挠着头顶疤疮,嘻嘻笑着问陈九暮:“皮子,你说这墨家,不会是信菩萨的吧?这是准备把我们都赶去当和尚不成?” 陈九暮懒得理他,享受着这热水池子的温暖。 旁边的小虾米左右打量着,哪儿都感觉好奇,听到话语,说:“狗子哥,一看你就不仔细听人说话——那个小官人不是说了吗,我们是从疫区过来的,身上难免沾了脏东西,得全部清理消毒了,才会放心让我们加入根据地……” 巴子也一样好奇,瞧见大家都放松了,忍不住说道:“不知道这儿能吃饱饭不?” 老凌说:“不知道!不过我瞧见这儿管事的,都挺和善的,至少比千户所的老爷们强太多——只要肯干活,应该能吃饱吧?” 一帮人在这儿嘀嘀咕咕,突然间就静了下来。 陈九暮感觉到了,睁开眼睛,瞧见之前那个年轻的宣讲官,此刻已经走到了跟前来。 他连忙起身,却被那个小官人示意止住了。 宣讲官对陈九暮说道:“是陈九暮陈兄,对吧?” 陈九暮抱拳:“正是,请问小官人你……” 那人笑着说道:“不必如此称呼,我姓邹,邹文彬,是云顶城墨子学院的学生,临时被叫过来应差的,不是什么官人——你们这边已经消过毒了,可以出去,凭腰牌领合身衣物,然后去那边的食堂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