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王三叔愣道:“借什么?” 史泰隆与史文恭对视了一眼,兄弟二人同时冷笑。 借什么……早就听说这老东西念书念得傻了,守成尚且 不足,这些年由他经营的王家每况愈下一一现在看来,果然 如此啊。 借什么……还能借什么! 兄弟两人同时暴喝一声,史文恭向后旋身飞踢,身后正 堂的门户再度洞开,史泰隆旋即合身冲入,伸掌在棺木上一 拍。 棺材板儿榫合坚实,与之前他盖好的时候并没有异样, 入手沉重,晃动之下,其中有沉闷的异响,王仁的尸体就在 里面……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一一 他双手一拢,吐气一抬,厚重的棺木猛然一窜,落在他 的肩膀上。 借什么?这王仁的尸体,我们就收下了! 史泰隆飞身冲出。 王三叔看到这史家小子扛着王仁的棺木冲了出来,立刻 暴怒起来,他怒吼道:“你们史家简直欺人太甚!” 史泰隆单手托扛着棺木,身形速度居然没有减慢些许, 他哈哈大笑道:“好让三叔得知,今日这金陵,史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王三叔怒吼一声,挥掌向史泰隆攻来,但斜刺里劲风飒 然,史文恭悄然杀出,飞腿连环,宛如巨蟒扑食般灵动又迅 猛,截住了这位王家的话事人。 两人拳脚对攻,掌影纷飞,腿风劲扫,数合之内,史文 恭竟然丝毫不落下风,王三叔眼见这史家的小辈竟然能与自 己平分秋色,心中又惊又妒,他刚想加紧攻势,另一边恶风 呼啸,史泰隆竟然抓着王仁的棺木直接扫过来! 这灵柩是王三叔亲自选的,木料材质坚固,能防砍刺劈 锤,又有异香,能减缓尸体腐烂,盖因王仁的死因内情极 多,得尽量保持尸体的完好性,所以从家族宝库中找了这一 口珍贵无比的棺木一一因为是亲手选的,他自然知道这玩意 儿到底有多坚固,也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多沉。 所以看到这么大的棺木扫了过来,他无奈之下,飘然后 退。 史泰隆直接将这玩意儿当成了一个大号儿兵器,他蛮力 惊人,外功强横,挥舞起来得心应手,随便一扫就是个大范 围重击,扑上来的王府护卫被一一逼退,王三叔见状怒气升 腾,大喊道:“放箭!放箭!” 史家骑士们拱卫在两位少爷身边,史泰隆将棺材往肩膀 上一扛,傲然环视着院墙与房顶上手持弓弩的王家护卫,大 声道:“放箭?你们只顾放,有本事的,就把我们兄弟俩射 死在这王家!” 那些箭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近年来形势逆转,金陵 府中王家衰落而史家强横,要讲谁对这种变化最为敏感,那一定是这些王家的中下层成员一一彼强我弱的迹象反应在方 方面面,比如说赌坊中,酒楼里,大街上,人们的嘴脸会产 生相应的变化,足以让这些人感受到家族势力的衰弱。 他们清楚地意识到,王家已然风光不再,如今的金陵, 是史家的天下。 他们敢将史家最优秀的两名子弟乱箭射死吗? 不敢。 他们知道史家如今的权势与力量,他们知道伤害其最优 秀子嗣的下场。 他们知道,王家已经无法庇护他们。 否则史家兄弟就不会嚣张地打上门来,不会一而再再而 三地落家主的面子,而且被抓到现行之后,还敢嚣张至极地 直接抢了灵柩走人。 所以,他们不敢放箭……甚至又将手中的弓弩压低了几分。 王三叔暴跳如雷,咆哮道:“放箭!放箭!” 史文恭语气森然道:“你们谁敢第一个放箭,我保证明 天之前,他全家老小的尸体就会挂在你们王家的门上。” 弓弩手们依然在犹豫,谁都不敢发出第一箭。 史泰隆哈哈大笑道:“三叔!你这代理的家主,真是名 不正而言不顺啊,没有威权,何以服众?如今金陵这四大家 族中,贾府一门娘们勉励支撑,王家一群庸才内斗不休,薛 家不思进取,只有史家如日中天,所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三叔何不趁早投靠我史家,远胜于你做这笑话一般的代理家主!” 王三叔怒吼一声,劈手夺过一把长弓,控弦发矢:“放 肆!荣国府的老太君可是你的长辈,你怎敢无礼!” 史泰隆拨开箭支,冷笑道:“那老太婆早就不把自己当 成史家的人,我又何必尊敬她?荣国府的男丁全都死光了, 偌大的家业反晡史家有何不可9可她竟敢拒绝家族的好意, 简直愚不可及!她是史家嫁出去的女人,宁可守着荣国府老 死也不肯将其献给娘家,难道她那死鬼孙子还能还阳回来不 成!” 王三叔猛然色变,厉声道:“住口!你不要命了?” 史泰隆也惊觉失言,他刚想说话,突然感到一股森然的 寒气从心底升起,似乎周围的温度刹那间降低到了冰点,令 内功深厚的他都不由打了个寒噤,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下一瞬间,这寒意就此退散,史泰隆回过神来,他会 错了刚刚那寒意的来源,心中一阵羞愤与暴怒一一他竟然被 一个早就死了的死人给吓到了? 王三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他冷笑着讥讽:“你也 知道害怕?” 史泰隆森然道:“人死灯灭,往事皆为云烟,我为什么 要害怕?他已经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 人,就算生前再厉害,又有什么可怕的?想要让我害怕他, 除非他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大概还会害怕一下。” 王三叔冷然道:“大言不惭。” 史泰隆意味深长地笑了: “三叔,那位是怎么死的,你一定心里有数,他当年虽然名冠六军,但还是死了,你应该 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你一定知道他死在了谁的手里,死在了 哪种力量之下……所以,我说,我并不害怕他,你懂我的意 思吗?你懂了吧?” 王三叔脸色猛然一变,他晈牙道:“你……你们……” 史泰隆洒然一笑:“怎么?我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明白了吧,三叔,四大家族即将成为过去,史家很快就会成 为金陵唯一的声音,你想要在这大势之中保留尽可能多的家 业,那就尽快做出抉择吧。” 王三叔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在激烈地变幻着,显然震 惊到了极点。 史泰隆望着他,左臂扛着棺木,蒲扇般的右手伸 出:“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了时局,所以,东西呢,把那东西给我。” 王三叔正迷茫间,突然听到了这句话,想到了 “那东 西”,他悚然一惊,眼中的迷茫和震惊一扫而空,神色恢复 了清明。 他望着一脸骄狂、肆无忌惮的史泰隆,心中的怒火重新点燃。 那东西,那东西。 为了那东西,王家付出了多少牺牲,死了多少人。 而今你们竟然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来强夺讨要? 还想着我会顺从你们9还以为我会顺从你们?王家的代理家主晈牙切齿道:“你!想!也!不!要!想! ” 史泰隆先是一愣,就听到王三叔暴喝道:“放箭!” 弓弩手们愣了一下,依然没有狠下心来。 但王三叔似乎被勾动了某片逆鳞,心中的怒火炽盛无 比,眼见无人响应,他夺过旁边护卫的长刀,向着史泰隆冲 了过去:“你们不上,我自己来!” 史家众人见他突然翻脸,势若疯虎地冲上来挥刀就砍, 一时都有些发蒙,离着最近的一名史家骑士猝不及防,被一 刀砍了个连肩带背,小半个身子削了下来,见了血的王三叔 狂性大发,扑向了第二个人,同时仰天长啸。 史文恭惊怒交逬:“你竟敢伤我们史家的人!” 王三叔挥舞长刀,势若癫狂:“我看是你们横行霸道惯 了,你们史家不是要独霸金陵、吞并我们吗?那你还跟我说 这个干什么!同样的话奉还给你!我王子兴的性命就在这 里,是男人的,就在王家取了我的项上人头!” 他挥舞长刀,冲入人群乱砍乱杀,同时仰天长啸,声音 搅动府邸,王家各处开始骚动。 史文恭心中暗骂一声。 他们还真不敢在这里把王三叔打死,可谁能料到这老家 伙会突然发狂一一明明是个迂腐无断、拖泥带水的老东西, 怎么提到了“那东西”之后,就突然发了狂,简直像是变成 了另外一个人? 耳听王三叔啸声如雷,声音掠过整个王家,王子兴已然 豁出去了,也许下一刻就会有高手赶来……事情又弄拧巴了。 史文恭怒视了一眼史泰隆一一这回可是你搞砸的! 史泰隆也烦的不行,妈的,这一趟怎么这么邪门,净出 这些屁事……他低喝道:“走!有王仁的尸体也行,慢慢 来,不怕这老东西不服软!” 说完之后,他挥动棺木,一马当先冲出院落,史文恭从 伴当手中接过长枪,舞出一个枪花,一式凤点头扎向王子兴 的胸口,将其逼得挥刀招架之后,立刻拖枪而走,剩下的史 家骑士们发一声喊,拱卫着两位少爷突围。 王家的护卫们总算反应了过来,虽然还是不敢放冷箭, 但代理家主都上阵砍人了,他们再不卖点力气,恐怕当场就 要被杀气腾腾的三老爷砍死,于是拔出刀剑,用尽全力发出 喊杀声,然后用着打了八折的速度和打了六折的战斗意志, 跟着三老爷向着史家众人追杀而去。 两方人马一追一逃,路上又有王家的护卫高手加入战 团,但史家兄弟一马当先,史泰隆又用了这种犯规的重型武 器,又有史文恭在旁挥枪策应,其突击能力简直势不可挡。 他们一路向东,不管道路与门户,只是笔直地向东奔 去。 很快,王家东面的院墙已经遥遥在望,史文恭将手指啜 入口中,发出了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哨,哨声转折变化,遥 遥传出。 很快,群马的奔腾声就在墙外的远处响起。 王三叔正奋力追杀,闻言心中一动:“不好……他们在 呼叫马队接应!” 之前史家兄弟带着马队来王家登门,在门前留下了一半 的骑士与所有的马匹,此时听到少爷口哨传唤,正在喂马修 整的骑士们立刻翻上骏马,一声呼哨,久经训练的良马立刻 变动阵型,向着王家东面院墙的方向驰去。 而正在不远处视奸……哦不,监视史家马队的贾似道神 色一动,二话不说也闪身跟上,展动身形,远远地跟了上 去。 正在后方视奸贾似道的那几个甲乙丙丁正在等待时机, 没想到时机没等到,准备扔进锅里的鸭子居然飞了,甲晈牙 道:“我们也跟上!” 史家众人已经冲到了王家的高墙之下。 史泰龙扛着棺木飞身而起,一跃落下墙头,史文恭跟 上,然后就是一众史家骑士,王子兴虽然知道他们在做什 么,但却毫无应对的方法,大怒之下扬手一掷,扔出手中长 刀,正中一名史家骑士,对方惨叫着坠落在地。 但其他人已经成功地翻过了墙头,那边马匹嘶鸣,骏马 迅若奔雷,鼓点般的马蹄声迅速远去一一时机稍纵即逝。 追不上了。 王三叔站在原地,背影沉凝,汹涌的怒火稍稍止息,理 智重新占据大脑……史家夺走了王仁的尸体,这事不会善罢 甘休。 他无声地叹息。 那件东西……那件东西……可那件东西究竟在哪里? 难道真的是被凤丫头带走了?可是…… 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一阵阵疲倦涌上了王子兴的心头。 史家的威胁暂且不论,他即将面对其他几个兄弟和族老 的诘问,愚蠢的内斗无休无止,王家的衰弱似乎不可避免。 那些曾经所做出的牺牲,正在失去其存在的意义和价 值。 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心中暗自做出了一个决定。 需要盟友和帮助……宁国府的,薛家的,甚至还有,荣 国府的。 而就在刚刚,贾似道追踪着史家的马队一路冲到了王家 东侧,随即看到一个人扛着一个硕大的棺木从墙头翻下,正 是史泰隆那头黑熊精。 然后是史文恭等人,他们刚刚冲下墙头,马队也狂飙了 过来,史泰隆一声呼哨,又有两名骑士立刻翻下马来,向着 周围逃逸,他伸手一推,肩上棺木飞起,横在了一行四匹马 的背上,马儿们一起背负着这重量。 其他骑士们也纷纷飞身上马,一众摸尸校尉得手之后, 呼d肃而去。 贾似道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 王家今天刚刚死了人,谣言传得满城都是,史家兄弟带 人上门,又跳墙扛了一口灵柩出去拔腿就跑,那棺木里装的 是谁,简直一目了然。 .... 寸寸〇 他们居然活生生地跑出来了?那兄长呢? 兄长进入王家,就是为了探寻王仁的死因,怎么会让史 泰隆等人带走王仁的尸体?除非……他老人家想要放长线、 钓大鱼。 可钓大鱼的话,他此时也应该跟出来暗中跟踪这些人的 啊,那怎么不现身与我相见? .......... 寸寸〇 不会吧…… 贾似道突然想到了一种更加合理的可能性。 任由史家众人扛走棺材、又不现身跟踪的可能性,还有 另外一个…… 那就是…… 贾似道心念一动,快步跑向史泰隆翻墙走人的落点,地 上果然画着一个箭头,又有铁画银钩的两个字,刻在了地面上。 “跟上。” 贾似道立刻伸脚磨平痕迹,向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追去。 一路都有箭头指路,他之前受过孙朗的诸多训练,关于 这些暗号的位置与画法,都很容易就能找到。 贾似道心情很是微妙……躲在棺木里还能以无形劲透 出、在地上做出标记,应该说,不愧是兄长吗? 可……为什么要躲在里面啊…… 他心情很微妙,将他作为目标的甲乙丙丁等人就更微妙 了。 “甲,我们还追不追了?” 乙询问着大家的首领。 甲沉思片刻,摇头道:“不追!长途追踪,容易暴露踪 迹,我们留下!” 乙惊道:“可主人说要抓住那小子……” “你这蠢货! ”甲冷然道,“只抓住一个就可以了!别 忘了,那小子的同伙儿刚刚进了王家还没出来,他同伴贸然 行动,他出来之后看不到人,肯定抓瞎,到时候我们守在这 里,假意与他指路,然后一拥而上,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将 他擒住交给主人,岂不美哉?” 众人闻言,纷纷称赞,这显然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们留在这里,准备等那小子的另一个同伙出来。 太聪明了。 而此时此刻,策马疾驰的史家兄弟正在相互甩锅。 史文恭冷然道:“你太急躁了!明明势头良好,王子兴 已经露了怯,这个软蛋总是顾忌重重,说不定再想想就怂 了,你为什么直接向他索要‘那东西’?结果倒好了,他直 接发狂了,还折了几个人!” 史泰隆森然看了他一眼:“我急着索要‘那东西’到底 是谁的错?若不是你胡乱伤人,又在开棺的时候浪费了这么 多时间,哪里会有这事!” 史文恭低吼道:“我他妈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 根本没用力,那个王家护卫就吐血倒地,我明明用尽了全身 的力气,棺材板儿就是打不开,我他妈也奇怪呢,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史泰隆本质上是个朴素的暴力狂和唯心主义者,相信自 己的拳头胜过一切,他冷笑道:“怪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 不服气我,但不服气就直说,别耍这种手段拖后腿坏了家族 大事,耍小聪明的人都活不长,你给我记住了!” 史文恭顾不上此时正在纵马飞驰,转头吼道:“我没 有!” 史泰隆冷冷道:“那你的力气怎么忽大忽小?大的时候 随手一碰就能将人弄得吐血,小的时候连个棺材板儿都掰不 开,这是怎么回事?” 史文恭抓狂道:“我不知道!我绝没有弄鬼!” 史泰隆冷笑道:“你不知道,难道是鬼魂在作崇吗?是 鬼魂牵绊着你的手脚,搞得你控制不了力道,是鬼魂禁住了 棺材板儿,让你弄不开?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能轻松打开 棺材,为什么我没有遇到任何反常?怎么这鬼怪奇异的事 情,全都被你赶上了?怎么鬼不来找我呢?” 史文恭怒视其兄,史泰隆也毫不退让地对视着。 史家家风甚烈,人才辈出的副作用就是竞争也很大,即 使是亲兄弟也同样如此,两个才华横溢又自尊极强的年轻人 站在一起,就要分出个高低主次,暗中较劲是必然的,史泰 隆占据着长兄的名义和好处,史文恭自然很不服气一一他自 认为除了年纪大小之外,其他都不逊色于兄长。 而今天这次行动激化了矛盾。 特别是史泰隆刚刚打了史文恭一拳。 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他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一一他 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敢打我?他肯定是在公报私仇,他肯定 是心里很爽! 但史泰隆的质问是如此得有理有据,这才是最气的,这 事情实在是太过反常,若不是亲身经历过,便是史文恭自己 都是不信的。 他无从辩解,也知道这次自己确实做错了事情,想到史 泰隆会将此事禀告家族,他心中就非常生气。 人在生气的时候容易走极端,容易口不择言,容易不管 不顾。 他气愤之下,嚷嚷道:“说不定真的有鬼呢!说不定正 是王仁的鬼魂作崇,干出了那种事情!除此之外,不会有别 的解释了!” 史泰隆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他也不是什么理智冷静的人,今天史文恭的所作所为已 经触碰了他的底线一一那些反常的行为显然是在给他使绊 子,拖累行动的完成。 他得给自己的弟弟一个深刻的教训。 “鬼魂作祟? ”他冷声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鬼魂! 你胡搅蛮缠,强自嘴硬,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鬼魂是吧? 那我们现在找个地方将这棺木再开一次!我们兄弟俩验一下 王仁的尸体,好好检查检查,再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王仁 的鬼魂现身,把你弄成连棺材板儿都起不开的软脚虾!” “你不是说有鬼魂吗!那就跟我走啊!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