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戒备依然森严,大臣们走出御极殿,望着帝都湛蓝的天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此时相较来时,已经是另一番心情。 太子建成、天策帝姬以及几位王侯郡公留了下来,他们的身份是皇族或外戚,太后不会完全相信外朝,尤其是这样的大事,自家人无疑更可靠。 其他的大事,要等到外朝再行商议部署了。 冯永亭等在外面,眼神有些阴郁,在皇城变故、木曜行刺的时候,这位陛下眼前最得用的红人正在外面宣旨,这使他躲过一劫,然而无形中也增加了嫌疑,如今甚至难以第一时间去探望陛下伤情。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朗,然后缓缓道:“杂家送各位大人出宫。” 皇城毕竟不是外臣久留的地方。 众臣在冯公公的引导下向宫城外走去,气氛一直沉默,陛下遇刺昏迷,朝堂局势变动,建成在孙朗的支持下成为了最大的赢家,无形的竞争也随之增多,往日一团和气的同僚气氛也不复存在了。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李通古大人走了几步,突然冷笑道:“恭喜上将军啊,即将权倾朝野、经纶天下,一代权臣为期不远了。” 孙朗闻言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李大人,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李通古先是一怔,然后冷笑道:“怎么,上将军还未一手遮天,就要端起摄政的架子了?本人倒是不知……” 话音刚落,劲风扑面。 孙朗刹那间向左斜踏三步,抬臂上挥,劈手直击,其势如电闪,如雷鸣,一掌掴在李大人面门,打得这位以辩才无碍、才思敏捷著称的文臣领袖如陀螺一般悬飞出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爆响。 在场都是当朝最顶级的文武大臣,还有两名剑圣,然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朗一掌劈飞李通古……一来是这厮暴起打人完全没有预兆,谁都没料到他居然敢在宫里动手,其二么,他们的反应毕竟慢了一筹。 眨眼之间,李大人已经倒飞了出去。 而孙朗则是拍了拍手,淡淡道:“我是武将啊,你这煞笔,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会跟你磨嘴皮子的错觉的?” 李通古在地上滚了几滚,内息这才平复,他挣扎着起身,又羞又气,浑身发抖,怒发如狂,就要与孙朗厮并:“我跟你拼了!” 众人一时大哗。 大家的反应虽然慢了点,但眼神并不差,面对李通古气急败坏的张牙舞爪,孙朗只是微微冷笑,可在场众人都是武功超卓的人物,哪个看不出孙朗已经摆好了一套连击的架子,李大人若真的扑上去了,那估计得被一路揍得浮空飞出皇城半个时辰落不了地。 于是几人先是拦住了李大人,然后不平道:“上将军未免太不体面了!” 孙朗冷眼看他们:“有哪位大人这辈子从来没有跟同僚打过架,不妨出来教训教训孙某,做晚辈的洗耳恭听。” 众人一时语塞。 他们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官居一品,地位超卓,有无数小弟门生马仔,打架这种事儿已经很少做了……但年轻气盛时当然做过。 毕竟这里是帝国啊,以武立国的此世最强,官员们作为这个国家的管理者,肯定要做出表率,成为民众的榜样。 有人兀自犟道:“如今上将军官居一品,应有帝国重臣的样子……” 孙朗叹了口气:“我才二十多岁,还是个孩子呢,你们不能扼杀我天真无邪的天性,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样子啊……” 你跟他斗嘴,他跟你打架,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说骚话。 而禁卫们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一队人马匆匆而来,想要查看询问,而二十多岁的孩子立刻变了脸色,朝那边吼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官员打架吗?一品大员斗殴要不要围观一下啊?” 领头的宿卫骇了一跳,慌忙引部下退走,回去禀告说:“是孙将军在惹是生非,看起来是揍了某位大人哩。” 那宿卫首领也说:“没打死人就行。” 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打死了人也不关我们的事儿。” “大人说得对。” 道理讲不了,打架又不太体面,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众人匆匆出了承天门,勉强拱手作别,各自返回自己的府邸或者衙门,准备后续的行动布局,他们临行前大多瞥了孙朗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承天门外还候着一些人。 先前重臣们进宫,其他官员得到命令各司其职、维稳局面,绝大多数已经离去……就算是所部主官不点卯,他们也不敢公然逗留此地,否则被御史看到,说不定就是一个“居心叵测、窥探皇宫”的罪名。 但广场上还有三拨人大模大样地留在原地。 首先是以裴矩为首的建成皇子麾下,他们一来是新晋太子的幕僚门客,在朝中没有官职,在此等候主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说了,建成为储,鸡犬升天,这些人几乎已经要飞黄腾达了,没人愿意在这时候找他们麻烦。 御史们也不傻的,如果一个个真的是什么都敢咬的愣头青,怎么能在朝堂的群殴中活到现在? 其次是天策府群臣,这些苦命的娃儿是天子立储后的最大输家,是股票被套牢的典型人物,可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在天台边缘来回试探的家伙却露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凶狠斗志,一副老子站在这儿了你有本事就去参吧的刺头模样,御史们也同样不想在这时候找他们的麻烦。 最后一拨人,是神策上将孙朗手底下那群混乱邪恶的孽畜。 他们……好吧,自从他们的老大回来之后,满朝文武之中,敢随随便便找他们茬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大门开启,无数目光就看向这里,这三拨人立刻瞪圆双眼,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老大。 庞籍等人率先松了口气,因为神策上将当仁不让地率先走出,而且还摆出了妮可妮可妮的手势,大家一看,便知道稳了。 建成属臣们找不到太子,大多有些担忧,裴矩等少数聪明人一看到孙朗的模样,也知道稳了,同样松了口气,然后若有所思。 天策府群臣正在寻找帝姬殿下,然而并没有找到。 孙朗一出宫门,就像欢快的小鹿一般窜了出去,蹦蹦跳跳地来到众人面前,笑容可掬地对天策府群臣说道:“你们好啊,同志们好啊,帝姬殿下自愿入宫服侍照顾陛下,天策府编制取消,原班人马悉数并入神策府,至于帝姬殿下啊,等陛下头七过后,她就会跟我补办婚事,你们可以纳头便拜了。” 众人勃然色变,长孙无忌看孙朗最不顺眼,听到这“头七”的说法,更是以为抓到了把柄,大喝道:“孙朗,你这是大逆不道!” 孙朗瞪眼道:“放屁,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长孙无忌喝道:“你说陛下,说陛下……” 孙朗看着他:“我说什么了我?” 这娃哼哧哼哧地憋出一句话:“你……你对陛下不敬!出口无状!” 孙朗怒道:“不知所谓,我怎么对陛下不敬了,你这人说什么呢?” 马士英阴恻恻道:“是啊,上将军说什么了?我却不知哪里对陛下不敬了,倒是长孙阁下的言行有些问题啊……莫非是念念不忘,心有所思,所以听错了上将军的话?告诉我们,你听成什么了?” 马仔们齐齐冷笑:“是啊,上将军说话有什么问题吗?” 庞籍拿眼去看裴矩等人:“太子府的各位来评评理,上将军到底说没说大逆不道的话啊?我们怎么没听出来啊?” 裴矩等人也非常乖觉地摇头否认。 长孙无忌咬牙切齿,眼见孙朗气焰熏天,他却无可奈何,真的好气。 杜克明暗叹一声,立刻抢上几步,向着还没离开的重臣们喊道:“几位大人留步,不知天策上将军何在?” 被叫住的大人是个中立派,平日与诸多派系相善,闻言笑道:“自然是被太后留在宫中,与大皇子和几位王公郡侯相商……” 妈的,吓了老夫一跳,果然是孙朗这厮信口开河。 杜克明心中松了口气,刚想拱手道谢,就听那位老大人眨了眨眼睛说道:“与其问老夫,克明为什么不直接问孙将军呢?” 说罢就笑眯眯地走了。 杜克明愣在原地,仔细思索了一下老大人说话的神态与语气,不禁打了个寒战——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孙朗?宫里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疑窦丛生,有了不太好的猜想,但还是暂且压下了这疑虑,向着同伴们摇了摇头,于是天策群臣也松了口气,对着孙朗怒目而视。 孙朗哈哈一笑而过,转头说道:“两位剑圣大人,请留步。” 日曜与月曜剑圣是来当背景板的,两人很明确自己的定位,常年驻扎于外地,又是亲密的关系,又是剑圣之尊,在这种当口就不要表现得太过积极了,以免受到不必要的猜忌……七曜剑圣大多超然于物外,只要维持着自身强大的武力和不偏不倚的政治倾向,那么无论谁得势上位,都会来巴结的。 但显然,有人完全不买他们的账。 听孙朗出言相留,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有些戒备。 作为大荒山少数的幸存者,他们知道很多很多事情。 譬如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有多么危险与可怕。 犹豫了一下,月曜剑圣清清冷冷地驻足,日曜剑圣随之停步。 还没走的几位重臣听闻此言,想要留下来八卦一番,可被孙朗眼神一瞪,便知自己无法如愿,摇摇头就走了。 月曜剑圣平静道:“有什么事。” 孙朗撇开一众人,来到两人面前,三位帝国的顶级强者站在一起,彼此的气机肆意碰撞,刹那间,承天门外的御前广场掀起了奇异的风。 一股晦涩的波动无形荡开,仿佛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溅起水花,划出一圈圈涟漪……这股波动非常微弱,甚至还有些残缺,所以作为一枚石子,它溅起的水花不大,涟漪也不多。 但毕竟是有的。 水花还是被溅起来了,涟漪也存在着,荡漾着。 这一瞬间,在承天门外驻留的帝兵武者们的神色齐齐一变。 各式帝兵的鸣颤几乎同时出现。 他们都感受到了来自各自兵刃的反常状态。 因为那粒石子所破入的平湖……是帝兵之湖。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石子,才能让帝兵之湖泛起涟漪? 孙朗与日月剑圣的神色也同时生出变化。 日曜与月曜是惊讶于周围帝兵的异样共鸣。 而孙朗却想到了一件事情。 七曜者,日月金木水火土。 而如今,三人,六曜。 日月金水火土。 因为金水火土四曜的力量,已经出现在了孙朗的身上。 之前在宫外碰到这两人却没有引发这种变化,大概是与他们离得不近,而且两人见到孙朗之后就下意识戒备防御,气机敛而不发,所以没有出现这种反应……而现在,六曜的力量在无形中汇聚交融。 孙朗心中一动,收敛金火灵力,以土曜圣力遮蔽控御,同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刹那间,异动消失,共鸣退散,一切仿佛幻觉。 这……意味着什么? 孙朗微微皱眉。 他隐约觉得,如果木曜再加进来的话,恐怕会发生了不得的事情。 毕竟这种合体是有先例的,七龙珠啦,七仙女啦,葫芦娃七兄弟啦,诸如此类的……要么放出大招,要么引起大爆炸。 日月剑圣同样惊疑不定,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他们以剑圣的灵性察觉到了一些变化……虽然不知道这变化来源于何处。 只听日曜剑圣说道:“到底有什么事儿?” 孙朗收敛心神,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他起先还有所犹豫,经历刚刚一幕之后,最终下定了决心。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他淡淡道:“灵木黎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