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假若
天上有神仙,大神仙和小神仙。 大神仙住的地方叫仙宫,小神仙住在仙宫外的雪山里。 那年寒冬腊月, 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天突然漏了个窟窿……小神仙们居住的雪山崩塌,一堆堆的暴雪,顺着窟窿倒在了凡间的乱葬岗。 一日一夜,乱葬岗从一片凹凸起伏的丘陵,变成了茫茫雪山。 但这不是坏事,也算不上天灾。 因为暴雪降临的时候,水牛镇没受到到任何波及,邻里乡亲们都关好门窗,足不出户,等雪停之后,相互问好。 有人念叨,“这是天降祥瑞,瑞雪兆丰年。” 天降了一场雪,掩埋了乱葬岗这个肮脏黑暗之地……水牛镇距离不过十里,却毛事儿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死没伤也没丢。 这不是上天的旨意,又是什么? “唉,不对,雪停之后,水牛观里的张道长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大概是因为水牛观世代镇妖,功德圆满,观主被招上去做神仙了吧……白日飞升,位列仙班,啧啧,让人好生羡慕……” …… 黄道吉日眼皮动了动,不知怎么,脑海中预演到了几年后水牛镇上发生的事。 刚刚所描述的画面,其实是多年后的一种可能。 今天雪下的太大了,不会有人知道乱葬岗里发生了什么。 水牛镇里的百姓们一觉醒来,抬头揉揉眼,突然多了一座雪山。 他们震惊困惑,无知茫然。 所以人们需要脑补,脑补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让自已深信不疑,然后再口口相传,告诉给别人……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传遍梁国,传到那一头的周国去。 到了后来, 水牛镇的每家茶楼,都会安排一个上了年纪的说书人,给外来朝拜瞻仰的商队旅客,讲述一遍他们记忆中的曾经。 “上苍显灵,怜悯世人,降天雪,覆妖魔……” “水牛观的张道长功德无量,举霞飞升,成了天上的功德仙……咱们水牛镇,和雪山脚下的烧没了的道观,就是张道长的飞升故居……” “昨天晚上,张仙人还给老头子我托梦了,问水牛镇是否一切安然,雪山下的妖魔老不老实……他在天上,可一直惦记着……” 黄道吉日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 他忍不住去想,越想越多,就越觉得滑稽可乐。 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日后八成会发生……因为他是黄粱的天道,心中看见的,就是最可能发生的未来。 黄道吉日侧了侧头,低声念叨了一句:“还真是蠢。” 人蠢,妖蠢,大家蠢。 口口相传的,未必是真相,正如水牛祖师和大水牛妖的故事一样。 这场暴雪和上天无关,因为天道本身正在现场看戏,袖手旁观; 把乱葬岗里妖鬼杀干净的,是个道士,但他不会飞升成仙……甚至马上就要死了,遭天谴而死,神魂俱灭。 “轰隆~” 天上乌云滚滚,雷声如阴沉重鼓,并不响亮,反而异常沉闷,震的人心惶惶。 这是天谴的声音。 暴雪到了尾声,那就道士该遭天谴了。 黄袍小道喜笑颜开,转头看着那黑衣青年,说:“你师父要死了。” 云是黑的,只有雷声,没有雷光。 但头顶每一次响雷,乱葬岗里的那个道士就会身体一颤,手指、手背、手臂都变得虚幻如烟。 他杀的妖越多,天谴就越猛烈。 一转眼的功夫,那道士的一半身体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血肉变成晶沙,没了人形。 只是张居正如往常一样,抬首看天,低头看地,最后看一眼年轻观主的背影。 他说:“早就死了。” 是的,师父早就死了。 那该怎么办? 张居正抬手道别:“下辈子见。” 一阵风起,吹雪漫天。 风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仔细一看,是头顶漫天飞起的破碎黄符。 张北星走完了乱葬岗的最后一段路,闭着眼,疲倦不堪,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还有哪个部位是完整的了。 手指握不住木剑,脚掌踩不住布鞋,耳中听不见声响,鼻子也嗅不清妖气了。 “可惜。” 道人暗叹可惜:“还差一只。” 他已经竭尽所能,灯枯油竭,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只差一只瘸腿的小狐狸。 找不着了。 狐狸啊,还真是狡猾。 张北星扯嘴笑了笑,只是没有嘴角,只有被风吹散的血肉细沙。 四肢,脏器、骨血、头颅,都已成灰……五官全无,面目横飞,只剩下一双闭着的眼睛。 他懒得睁眼,不想睁眼。 最后一道闷雷响起的时候,那双眼也炸成了灰。 “怎么,还有哭声呢……” “天谴,可真他妈痛……” …… 水牛观的观主死了。 他杀光乱葬岗里所有的妖,被天谴湮灭成灰。 黑衣青年遥望送行,一言不发。 黄袍小道眯眼皱眉,嘲笑出声。 “好蠢的小狐狸,天谴哪这么好挡?” “好狠心的道士,闭上眼,连句话都不留。” 雪里埋着一只小白狐,平躺在松软的雪里,身躯完整,但却动不起来了。 狐狸睁着眼,看着前方,明明脑子很清醒,却不知道自已在想什么。 师傅死了。 他没杀她,不是想最后一个杀她,只是不杀她。 为什么呢? 小狐狸想不明白,她总是弄不明白那个小道士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以前,在乱葬岗里小道士总是笑的。 他拎着把破木剑,不管遇到什么妖怪,都是出言威胁:“这回先放你一马,下次道爷进山的时候,可别让我遇到了。” 妖怪被吓跑,道士笑着摇头。 可自已披着人皮,再找上门的那天夜晚,小道士却笑不出来。 他有很多问题。 他问,她就说。 ……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是还活着。” “你没想救她?” 小狐狸不说话了,似乎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她有些笨,看着道士的脸,还是点了下头。 他沉默很久,又问:“你说,活着被扒皮,会很疼吗?” “不疼。” 她现在又不怕疼了。 道士笑了,小狐狸跟着笑。 后来,师傅找了一些办法,徒弟都忍着犟嘴,说不疼。 她有的时候忍不住,颤着满脸冷汗,师傅会问她:“现在疼,还是剥皮疼?” 它不想剥皮,就只回答:“不疼。” 不疼,不疼,不疼……怎么都不疼。 她狠起来连自已都骗。 埋在雪里的小狐狸,突然咧嘴笑了。 原来真的不疼,在道观里的那些年不疼,剥皮也不疼。 因为她现在……才疼的要死。 浑身上下,好像哪儿都疼,但也找不出来疼在什么地方。 一想到自已瘸了腿,又被埋在雪地里……却再也不会有那个小道士捡它走了,就疼的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