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柳絮纷飞时(十三)
水牢内寂静昏暗。 中年人安静良久,疑问出声:“你是谁?” “我吗?” 小泥人抬了抬眼,说:“我是洛阳城隍。” 一个普普通通的香火小神。 “洛阳的城隍?” 中年人闻言更加疑惑:“为什么会来长安城?” 洛阳离长安很远,这里不是他的地盘。 小泥人耸耸肩:“来随便逛逛,见见世面。” 中年人低笑出声,“洛阳城隍到长安城里见世面?” “是啊,” 小泥人说:“有些东西洛阳没有,只有来长安才能看见。” 中年人安静良久,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来找我的?” “嗯。” 小泥人没有否认:“等挺久了。” 中年人却皱了皱眉,又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会来长安?” 小泥人说:“我不只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也知道你想在这里做什么。” 牢中犯人眯起双眼:“我想做什么?” “你想死。” “你想死在长安,结束这一世……顺便找个更好的躯体,用于修行,也用于下一世证道。” 中年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小泥人的三言两语,揭露了他原本的计划。 如果故事按照历史继续发展,中年人会死在牢中,然后从李十一的身体里复活……李十一的修行天赋足够好,证道虽难,也有了下一世重新开始的根本。 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小泥人会知道一些尚未发生的事呢? 中年人缓缓抬首,眼神变得诡异莫名。 “你一直在这儿?” 小泥人知道他想问什么:“刚刚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中年人从水中站起,往岸边走去,但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铁链拖住,他举起右手,似乎想做什么危险的动作。 小泥人便弯下腰,用一根手指点在了水面上。 寒雾凝结,水面成冰,那个中年人浑身紧绷,再没有别的动作。 “别白费劲儿。” 小泥人很直白:“我用一根手指也能捏死你。” 中年人顿时恢复了冷静,头脑也清醒了很多。 他怅然困惑:“世上有你这样的城隍?” 小泥人想了想,解释道:“算是副业。” 城隍只是副业,还没干上几百年。 牢房里的两人都认清了眼前的局势和自已所处的位置,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中年人没有资格再问别的什么,他只想从这个神秘的城隍身上确定一件事。 “是祂吗?” 天上是否有神明,把自已当作一粒棋子摆弄了十几段人生。 小泥人笑了笑:“是。” 哪有什么既定的命运,你的人生,不过是那老头儿闲着没事儿编排的一个剧本罢了。 说来也巧,小泥人和青年城隍在另一个剧本里。 只不过中年人的剧本已经结束了,而顾白水的剧本,似乎快看到尽头。 一念云散, 中年人凄笑无言,他似乎没了力气,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冰面上自已的倒影。 “我对祂而言……” 小泥人说:“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 …… 冰面没有化开,但时间似乎过了挺久。 中年人看向岸边,问道:“那你呢?”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小泥人思考片刻,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我认识一个朋友,是个萍水相逢的小乞丐,她给我讲了一个不完整的故事,然后悄悄死了。” “故事里有几个人,李十一、李絮和她自已……有你,也没你。” “那段时间我们往洛阳赶路,路上走走停停,她讲的故事断断续续……我听了个大概,了解了大部分的剧情,但始终不完整,缺了一部分没人知道的历史。” 比如,水牢里那个魔头对李絮说了什么。 还有,为什么墓穴里长生者不死的原因。 不完整的故事总让人难受,所以他来到这里,亲眼见证,听完曾经的故事。 如轻亭城里的女童所说,这个地方能找到所有被遗忘的答案。 顾白水把曾经的故事补全,然后要做什么……他还没想好。 小泥人没有再做什么,而是转身离开。 水牢里的中年人沉默良久,最后仰躺下去,死在了冰水里。 它和他都清楚,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陌生的灵魂睁开眼睛,会附身在一个李姓少年的身上,随着马车去洛阳……找城隍。 泥人走出监牢。 它在门口看见了一个思绪繁杂的锦衣少女。 微风吹拂而过,空气中夹杂着一丝熟悉的香火气。 李絮轻轻侧头,看到一阵黄土被吹散在长安城的风中。 她怔了一下,稍有迟疑,慢步走到监牢的门口。 低身弯腰,李絮用两根手指捻起浅黄色的香灰……闻起来像是,洛阳的香。 …… 秋高气爽,河畔清凉。 从长安回来的马车分成了两个队伍,一半回到李家庄园,另一半驶入城内。 城隍庙门大开,迎来了今天最后几个香客。 一个年长几岁的富家书生,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 顾白水睁开眼,他记得这个书生。 几年前,书生来城隍庙祈福,为了自已家生子和继承家业的事。 书生的老婆怀孕了,生了个男娃; 他的大嫂也怀孕了,生了个女娃。 这个结果和书生做的梦一样,但他良心不安,还是回到了城隍庙。 书生在前叩拜,男童跟在他爹的身边,笨手笨脚,学的有模有样。 女童却仰起小脸,没什么表情,直视着城隍老爷的神像。 她在思考:“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吗?” 顾白水起身坐在香台上,观察着一家三口的表情。 小男娃、书生父亲、和一个穿越者。 他们是一家三口,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 “啧。” 城隍老爷一时无言,毕竟这是别人自已家的事,伦理纲常不归神管。 不过书生跪地祷告,顾白水听到了这位香客的心声。 大概意思是:“家中的老父亲年岁已高,近些日子准备定下继承家业的子孙。” 原本大哥只有一个女儿,但这些年在外经商,突然带回来了一个私生子。 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毕竟是自家血脉,而且聪明伶俐,很会讨人喜欢。 两个孙子,选一人继承家业,都有机会。 可书生真正忧心的不是家里的两个男娃,而是带在身边的这个女童。 “她知道了。” 书生跪伏在地,表情莫名复杂……惊惧、纠结皆有,还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阴狠。 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仔细听了听,明白了其中缘由。 常言家丑不可外扬,但两个大人苟且私交,总不会刻意避开刚出生的女婴。 那么小的年纪,能懂什么呢? 她什么都懂。 特别是最近几个月,书生愈发确定自已生下的女童是个极其“早慧”的怪胎。 所以他怕了,叔嫂私通这种丑事如果传出去,自已一定会身败名裂,被扫出家门。 “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书生眼底凶光闪烁,缓缓侧脸,看向了身边一无所知的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