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道人并未在太玄峰往事上多说,而是望着窗外人流熙攘的坊市,轻轻一叹。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小到凡间一市,大到神州四方,若无信约,就无法建立秩序,只能因乱残败、归于混沌……” “——仙盟,亦建立在一个‘盟’字上。” 雒原沉吟片刻,点头受教,“那倒要请教,仙家何以为信?” 多宝道人朗声道:“信者,人言也。相传太初之时,世上并无“谎言”一说。” “人人心如明镜,无事可藏。心愿皆可实现,也全无说谎的必要——太初神人之言,即为信约。” “可随着人心渐移,太初世界崩塌,人言不再透露心中之想,愿力荒芜——人言便成了‘谎’。” “从此,世上便多了许多烦恼。信不立,则事不成。世人只能另寻方式,达成‘信约’。” 多宝道人向天一望,悠悠道:“那些高高在上之人,他们的话,依然可称之为‘信’——因为你不信也得信……” 多宝道人嘿嘿一笑,“若没有那盖世神通,又想与人约定、合作,便只能通过‘立契’。” “契,即是将无形之言刻于实物之上,使之有形——契以刀刻,背约者,亦以刀毙之……” “那仙家之契,以何为刀?”雒原沉声问道。 “贵客果然看得分明!”多宝道人朗声大笑,“贵客精于法术,可否施一法术在我身上,当我毁契之时即可发动,而平时又全然无碍,直可持续百年终生?” “太难了,绝无可能……” 雒原摇了摇头,忽然发觉这个问题十分有趣。 虽然“灵契”之类的东西在仙家故事中司空见惯,可从来没有一本能说明其理——细细推敲,颇有感悟。 雒原思考了一会,沉声道:“第一个难处,在于如何公正准确地判定何为‘毁契’。” “比如说约定互不相害,那何为‘相害’、谁先发起的,就算是真君大能来断案也未必断得清楚,更不要说没有灵智的法术。” “第二个难处,便是毁契的惩罚。这‘法阵’要留存身上多年,用什么驱动?如何能保证不被篡改破坏?都是极大的难题……” “如果真能施展这样的法术,其修为已十分高深,正是师兄所说的上位者。” “上位者言之为‘信’,或者,完全可以用类似御妖的奴契代替,自可予取予求。而对同等地位的上位者,又有什么手段是能够伤害到对方又不会被破解的?想必十分稀少……” “师弟、哦不,贵客妙思快语,果然愈发精进了……” 多宝道人赞了一句,沉声道:“灵契之关键,便在于那柄‘刀’。自古以来,灵契大致有三……” “一曰神灵之契。顾名思义,便是以神明之名立契,求神明见证,降下神力、神意,持正主罚。” “如今神明隐没,神州上也早已不见神契。但那些上位者主持见证的契约,义理相类,同样可视为‘神灵之契’。” “第二种,名曰魂灵之契。”多宝道人笑着看了雒原一眼,“魂契乃魂门之道,在元魂上立契定约,称得上四两拨千斤的手段。虽然被仙盟禁止,却是屡禁不绝……” 雒原忍不住插口道:“神灵之契中,主持公正、行使惩罚的是神明之意,那魂契之中呢,又是什么?” 多宝道人轻笑道:“魂契之‘刀’,乃索契追魂之力,铭刻于元魂之中,而主持这把刀的却并非外物,而是人之内心……” “人心?” “不错,公道自在人心!” 多宝道人朗声道,“谎言可以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是否毁约,过错在谁,自家心里最清楚——魂契刻于元魂之上,承载人之本心,意发而动,无可避逃……” 雒原皱了皱眉,沉吟道:“只论心而不论迹?那只要心里不认,毁契之罚就落不到身上?那岂不荒谬?” “义理如此,在下不通魂契,更没有扭曲真心的手段,具体如何,可答不上来……” 多宝道人笑着摆了摆手,接着道:“第三,也是最常见的一种,便是言灵之契。” 雒原又皱眉道:“言灵?那不是……” 多宝道人笑道:“没错,言灵这个说法在当世已经颇受质疑,但在上古,却毋庸置疑是存在的。” “或许上古之时,人言还保有些微愿力,就算不能言出法随,也总有所助力。是以上古法术神通皆由咒言引导,甚至要是被堵了嘴,噤了声,就使不出法术来……” 雒原已是精通不少法术的行家,闻言不禁轻笑摇头。 在他看来,施展法术的时候念出其名,多半只是一种习惯,一种震慑,甚至只是为了喊出口时那一分爽利,并没有实际的作用。 就像他每次施展宙门绝技时都要大喊一声“瞬息万变!”,但其实不喊也一样…… “贵客不信言灵,那也无妨……”多宝道人一挥袖,茶桌上多出一张银白色的信笺,“签下此契,开启书阵试炼,一试便知……” 雒原仔细一瞧,那张银白信笺上,以金色古篆写下了“书阵试炼”的内容——在“坊市”中找到价值最高的一件物品,将其收入囊中,即为获胜。 林林种种规则限制,倒也不少。其中有一条,必须以言灵之契约束——不得伤害坊市中的任何“人”,否则必受“惩处”。 看来这一阵倒不再考验战力,而是“文斗”,原大侠也来了兴致,伸指灵光一点,在银笺上涂写一名。 “我盖世无双侠阿原,签下此契,请天地之灵见证,我发誓绝不加一指之害于书阵坊市上任何一人,如违此誓,神灵厌弃,天地共罚……” 刹那间,仿佛天地间掠过一道幽光,降临到身上。舌尖一麻,似乎便是“言灵”无声的反馈。 多宝道人抚掌大笑道:“那这场比试就开始了,想找到坊市上价值最高之物,要么靠眼力、要么靠打听,要么碰运气。贵客还是早点动身吧,天黑之前,总要分个胜负……” “胜负什么的,并不要紧。”雒原轻饮了一口灵茶,忽地站起身来,眼中神光如电。 “天法清,地法灵,阴阳法镜,赐我清灵——开!” 上古法咒“天清地灵眼”,雒原在书馆一本古籍中翻到过——在梦境中运转百遍也不成,此刻在试炼阵中却随着一句咒言,轻松施展出来。 灵眼、魂眼、神通合而为一,再无一物能遮挡“天眼”。 雒原目光扫过坊市,每个人、每一件东西都映在眼中,纤毫毕现。可当他的目光扫过一间酒楼时,却不禁浑身一震。 只见一个乡里土气的少年从包裹中取出一物,咚地丢在桌上。 一块莹莹发亮的,夜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