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阳光越过背后的山峰，落进院内。　　 须菩提便已自案台前坐好，看了一眼前方九大弟子，开口道：“早课开始。”　　 九位师兄弟各自盘坐蒲团，齐声念叨：“人之初，性本善……”　　 孙悟空从墙头探出半个脑袋，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嗖——　　 一颗石子正中额头，将他打翻在地。　　 “糟糕，师父灵觉通神，想要偷听怕是不能。”　　 果然须菩提冷笑道：“叫你挑水、做饭，你在这作甚？”　　 猴子隔着墙回应道：“师父，我也是你的弟子，为何偏偏厚此薄彼，教他们不教我？”　　 须菩提笑骂道：“你一个妖学什么三字经，快滚快滚，再敢打马虎眼，为师一脚给你踢回东胜神洲。”　　 “哦……”　　 猴子揉揉额头，不情愿地向伙房走去。　　 半柱香时间过去，《三字经》终于读完。　　 莺莺抱怨道：“每天都要读这烂书，我们也是妖，跟那猴子长得不同罢了，学这些干什么……”　　 阿吴连忙说道：“小师妹，不要乱说话，师父又要生气了！”　　 须菩提瞅了阿吴一眼：“大徒弟，你来告诉小师妹，我为何要你们天天读它。”　　 几位师弟暗自偷笑。　　 阿吴突然被点名，一滴冷汗流下。　　 他一向尊师重道，师父指东他就绝不会往西，指南他就绝不会往北。　　 至于为什么，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呃，师父的意思大概是告诉我们，就算人妖有别，但刚出生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习性也相同。只是后天的环境……”　　 须菩提冷笑一声：“放屁！”　　 “老三，你来说。”　　 阿龙顿时心中不忿，叫嚷道：“师父！你怎么偏偏跳过老二？这不公平。”　　 须菩提道：“在这方寸山上我就是公平，别给我叽叽歪歪，叫你答你就答。”　　 阿龙念头急转：“那自然是……要我们知道，无论人或妖，生来都是善良的，我们要善待他人，善待……”　　 “哼哼……”须菩提一声冷笑。　　 老三顿时一怔。　　 “读了千八百年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我怎么有你们这群笨徒弟，一个个脖子上都顶了个木头疙瘩。”　　 须菩提看着这群“不成器”的徒弟：“我且问你们，你们都是妖，那么需要天天在心里念叨‘我是妖，我是妖’吗？”　　 众弟子摇头。　　 须菩提继续说道：“这《三字经》乃是世间凡俗，每一个人族接受教育第一本读物。”　　 “换句话说，就是读书者要铭记的第一句话，就是‘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　　 “如果人性真的本善，那何须天天挂在嘴边？”　　 众弟子听到此处，都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须菩提唾沫横飞：“三字经，就是要告诉你们，无论人还是妖，天生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地不仁，以众生为平等。天没有善恶之分，生灵却有。”　　 “凡人作恶，诸天神佛或还留有一线生机。你们既为妖身，更是敏感。一旦动了恶念，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为师要你等记在心中，本性恶不打紧，关键是要心存善念，方可长久在此天地间长久逍遥。”　　 阿吴连忙叩首：“师父良苦用心，我等定当谨记，必当持心守正，不负师父期望。”　　 众师兄弟也都复述一遍。　　 莺莺却担忧道：“那小师弟呢？他为何就听不得这些？不教他他将来闯了大祸可怎么办？”　　 须菩提暗道：“就是要他闯祸！”　　 但此话自是不能说出口：“猴子天性率真，自当洒脱浪漫，为师这是因材施教……”　　 莺莺道：“什么因材施教嘛，我是一只小夜莺，师父你到现在还不教我飞……”　　 阿牛道：“也没教我耕地……”　　 须菩提眼睛一瞪：“你还怪起为师来了，你修行时日尚短，功力不够，现在教你飞岂不是要摔成八瓣儿？”　　 “还有你，阿牛，真是要气死为师。别怪为师说你，其他师兄弟来拜师都是求为师传授神通，唯独你，要学耕地随便找个农夫便是，非要找为师作甚？”　　 阿牛瓮声瓮气地说道：“因为农夫不但会耕地，还会吃牛肉……”　　 众弟子哄然大笑。　　 莺莺哼了一声：“反正我知道，师父你就是在骗人，你一骗人手就会不自觉地转拂尘，我早就发现了。”　　 阿吴连忙道：“小师妹，莫要对师父不敬！”　　 须菩提被戳穿，却并未再遮掩，反而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萧索之意：“许多事，本来为师想过些年再说与你等。但如今一想，早些晚些，也没甚区别。”　　 须菩提很少流露出这个模样，众弟子都只觉非同小可。　　 须菩提缓缓说道：“善恶之道，本就合乎天地。然，当天地都在神佛掌控中之时，就连善恶，都成了他们手中的工具。”　　 “你们可知诸天神道佛开宴之时，食的都是何物？”　　 阿月道：“那自是奇珍异果，玉液琼浆。”　　 须菩提摇头：“是龙肝凤髓，妖精内丹。”　　 “你们可知那九千年一熟的蟠桃用的是何物浇灌？”　　 阿月道：“是……天河之水。”　　 “是凡人鲜血。”　　 “你们可知延寿仙丹，用何物所炼？”　　 “是，是……灵芝仙草……”　　 连阿月自己都开始不敢相信。　　 果然，须菩提叹了一口气：“是天地生灵的灵蕴。”　　 众弟子大惊！　　 初秋的风本来无甚凉意，但吹在众弟子心头却寒冷至极。　　 莺莺脸色难看：“师父，你该不是讲鬼故事故意吓唬我们吧？师兄们都活了上千年，你能吓到的就只有我而已……”　　 然而莺莺转头一看，众师兄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大恐怖，脸色比自己都要难看许多。　　 须菩提说道：“这片天地，自有了诸天神、道、佛，就再也没有干净过。”　　 “所谓的善恶，早已不是天理人伦，而是这些神佛们的愚民之词。”　　 “是信仰，是宗教，是政治，是纲常，是律法……”　　 “是一切为了维护神仙地位不倒的东西。”　　 “为师自开天辟地成道，到如今已经五万八千余年。”　　 “你们说，如果是你们，看惯了这天地几万年，还有什么滋味？”　　 “把弄权势，将生灵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就是漫天神佛的滋味。”　　 众弟子万万没想到，天地的真相竟然是这样肮脏不堪，以为修了仙就能得天地逍遥。　　 但那龙凤都能沦为餐盘之物，他们不过是开了灵智的普通物种，如何躲得过漫天神佛之手？　　 “这片天地早已积重难返。”　　 “为师暗中布局已有万年之久，如今半数希望都寄托在那只猴子身上。”　　 “倘若他一心只有善念，循规蹈矩，只学你等，那为师又何必收你们做弟子。”　　 “你们身为他的师兄，可明白为师深意？”　　 众弟子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唯有小师妹一脸茫然。　　 须菩提拂尘一挥，起身离去。　　 声音传来：“你们跟随为师修行，已有千年之久。既已说透，那我们师徒缘分也算尽了。”　　 “今日起，为师安排。”　　 “你们陆续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