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番外)却下水晶帘
贾宜卿虽也享受过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风光,可俞文炎终归短寿,驾崩的早。 她孀居在宁寿宫做太后时也不过三十五六岁,青春虽算不上,可怎么也算不得油尽灯枯、人老珠黄。 那会子俞铠刚登基,一个病弱的少年天子罢了,全仰仗着她这个颇有头脑和手腕的母亲,以及在朝野初现峥嵘的外戚。 贾宜卿尝到了无上权力带来的满足,当然也少不了空虚。 毕竟欲壑难填。 人们总是在拥有遍身绮罗、满头珠翠、山珍海味后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慰藉,当然这慰藉也不止是学问、名声,还有最为原始的灵魂陪伴。 最开始帮贾宜卿物色男宠的是罗通。 他一个太监能有什么见识,找来的都是一些俊俏的假太监。 可这些假太监就跟宫里那些空有脸蛋儿又没脑子的妃嫔差不多,三夜五夕后就令人生腻。 这些假太监下场好的是成了真太监,下场差的就提前下了地狱。 后来帮贾宜卿物色男宠的变成了她的女儿明宪长公主。 到底长公主比罗通的眼光要强些,男宠从俊俏的假太监变成了俊俏的穷书生、酸门客,说得好听点就是白衣客卿。 这些人懂些经史子集,会些诗词歌赋,除了肉体的和鸣,精神上也能聊以安慰。 可欲壑难填啊。 日子久了,贾宜卿觉得那些白衣客卿也太俗了,入不得她的法眼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贾宜卿开始觉得卓淇就很不错。 卓淇是进士出身,虽年近四十,但其儒雅、学问、风度,满朝文武几个能敌得上,更别提那些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伙子。 而且他心思沉静,虽是伪君子,可架不住伪装的一副好面孔,颇有清流之士的风采。 最重要的,他们是盟友。 若卓淇为裙下之臣,任由贾宜卿驱使,岂用担心卓家另有二心,将来反客为主。 那日,刚刚立冬罢,十月初的天气,已现冬日的寒威。 贾宜卿第一次夜召卓淇入宫,以商议要事为借口,与他单独见面。 他来了,跪坐在宁寿宫的万寿殿,袍服冠戴,一派严整。 卓淇穿戴的俨然整齐,可殿内却狎昵不羁。 那炉里熏的是蜜梨味的帐中香,最是风情; 那案上摆的是罩了银红色软烟罗的暗灯,却下的是水晶帘,一派红烛昏罗帐的旖旎光景; 来人未着深衣,而是一身卖弄风情的象牙白襦裙,诃子勾勒着她丰盈熟韵的身体。 “太后” 贾宜卿浅笑了下。 “又没有外人,相爷何必如此拘礼。” 卓淇只觉得贾太后语气有些轻浮,略一皱眉但未动声色。 卓淇此刻未曾料到贾宜卿是觊觎自己,他早有耳闻太后在宫里养男宠,心里只猜太后八成内室有男宠在幽会,故这副轻佻打扮,还没来得及梳妆整理。 “我少时听过一个故事” 贾宜卿给自己斟了杯淡酒,一饮而尽。 “说那偷了药的嫦娥在奔月后经常哭泣悔恨,我不解,为何做了神仙还不快乐,还要哭泣呢?” 贾宜卿用装醉的眼神,朦朦胧胧的望向卓淇,打算勾搭他。 可惜卓淇没有看贾宜卿,只是垂眸,规矩的望向桌角。 贾宜卿更甚一步,她手肘交叠放浪地撑在案上,语气更显寂寞地说:“原来那嫦娥离开了心爱的少年,连住的地方都成广寒宫了。” “可见没了爱的人,即使做了长生不老的神仙也孤独、无趣的很,何况我是个凡胎肉体的人。” 卓淇霎时了然,贾宜卿在自荐枕席。 “太后的众多内侍伺候地不尽心吗?” 卓淇虽是个伪君子,但经受三纲五常、孔圣孟仁的教诲,是个十足的儒生,最看重女子气节。 贾宜卿这般轻佻,他是看不上的,反而像贾合璧那般烈性的,倒是正中他下怀。 “唉,知己一个也难求呀。” 贾宜卿又饮了一杯。 卓淇面前那杯酒仍纹丝未动。 “卓相可是我的知己?” 卓淇浅笑,摇头说:“太后,我是您的臣。” 这话拒绝意思很明显了,贾宜卿心里一霎羞愤。 合着她堂堂太后,拥有无上权力的太后,在表达了自己的欣赏之情后,竟遭到了拒绝。 卓淇——他可真不识抬举! 可他们是盟友,不能翻脸。 贾宜卿脸上的冷变作三分嘲意,笑着问,“卓相就没有孤独的时刻?” “我听说卓相与夫人分居日久,难道金屋另藏娇?所以才不会孤独。” 贾宜卿心想‘如果卓淇此时与她哭诉自己不举、不能,或许她还能带着七分同情原谅他方才的拒绝。’ 可卓淇没有,反而在提起合璧时,他温和的脸一霎僵冷。 仿佛层层面具下内个阴鸷阎罗被放了出来。 “我与夫人好着呢,太后若无要事,臣且告退。” “你二人是真好还是假好,我会不知道。” 贾宜卿的冷笑让立在水晶帘前的卓淇住了脚步。 “你那夫人心里就算给俞文炎留有一席之地,也不会给你,为了敷衍你生了阿娇之后,还有房事吗?” “你进的去她的屋子吗?” 也许是因为被拒绝,心生羞愤,贾宜卿故意说了这番羞辱的话来。 也许纯粹因为嫉妒,毕竟贾合璧能引诱得了俞文炎,她却未能引诱得了卓淇。 她不甘心输给妹妹。 卓淇被激怒了。 贾合璧入宫私会俞文炎,还生下两个孩子,这么大的绿帽子卓淇都能忍,是因为卓淇私德有亏在先。 当初是他为了阻止合璧入宫,与贾宜卿合谋用下流手段**了她。 可两人的仇也算结清了吧。 为何他能忍这天底下男人都忍不了的事情,贾合璧就是不肯原谅他的过错。 这根本不公平。 卓淇手攥着那珠帘,心中犹如怒江翻腾。 贾宜卿即使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背,也感觉得到卓淇的盛怒。 “臣在刚刚想明白了,现在就回家去,必须与夫人多生几个,才能打消这莫名的流言。” 卓淇去了,只留下一帘晃动的水晶。 贾宜卿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自言自语道:“真是情场失意,朝堂得意” 看来因为得了无边的权势,她注定要失去一些俗世欢爱。 谁让圣人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呢。 …… “夫人,二更天了,您歇着吧,这经明日再念也不迟。” 婢女静娘来劝坐在小佛堂里诵经的贾合璧。 只见坐在蒲团上的人身着素白缁衣,梳着螺子髻,长白的纱覆住发髻披满纤弱的背。 在外人眼中,即使贾合璧不施粉黛,俗家弟子打扮,却一点都不像姑子。 她纤巧的瓜子面,不点而红的朱唇,不敷胜雪的肤色,云轻柳弱的姿态,反倒像风月小说里那些专化作修道、出家人而大张艳帜的假尼姑。 她手中的木鱼停了,诵了一天的经,此刻十分乏倦,只点了下头说:“那就歇息吧——” 话音刚落,倦云斋的门哐的一声被推开。 主仆惊惧地回头看去,卓淇如同修罗般站在风口处。 “姑、姑爷” 静娘觉得气氛不对,磕磕巴巴地朝卓淇福了下身子。 在府中仆从眼中,相爷是从不强迫娘子的。 虽然也没人知道为何夫人郁郁寡欢,为何他二人夫妻不睦。 “滚出去!” 贾合璧不管卓淇大晚上要来做什么,她都不想见到他,故厉声喝道。 “静娘,你没听到夫人让你滚出去吗?” 卓淇像一只道行高深的妖。 携风卷云而来,在那晦明交接处脱下伪善的人形,露出他财狼虎豹的禽兽心,修罗恶刹面貌的真身来。 静娘虽是陪嫁,可她也怕卓淇,战战兢兢的望了眼贾合璧。 “姑、姑娘” 静娘一害怕就犯起了磕巴的毛病。 “你想做什么?” 贾合璧强装镇定地质问。 “你我是夫妻,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谁与你是夫妻” 贾合璧厉声道:“你不过是一个对我用尽卑劣手段的小人,我与你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不承认” 他只是哼笑一声,却道尽奸人得逞后的得意和无耻。 卓淇今晚是被贾宜卿激的怒火上头,不撒出来不行,他隐忍的太久再忍不下了。 他这样一个大奸大恶之人能纵容贾合璧如此这般,也算够意思了。 今晚他必须将这怒意都撒出来,好倒倒空隙,不然下半辈子如何忍。 “你不承认,礼法承认,天下人承认,这些就够了。” “我再说一遍,静娘滚出去!” 静娘被卓淇拎着手臂推出了门外。 也不知是灌进的冷风吹地牙齿打颤,还是这个魔鬼让她畏惧地发抖,贾合璧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卓淇朝她逼近,合璧一步步后退。 在短暂的定神后,合璧记起自己的枕下放着一柄匕首。 那是她有意准备的,她早想过会有卓淇来**这一日。 她即使不能如愿杀了他,也要用自裁来吓一下他,再不让这个恶魔小人得逞,被他玷污了去。 可卓淇再文弱也是男子,贾合璧再决绝也是柔弱女子。 男女力量较量之时,她不仅没能刺伤卓淇,反而自己扑倒在地上,被他反制。 “你想要自戕吗?” 卓淇握着她纤细的腕质问道。 他的手那样冷,带着冬日的寒意和冷风。 “我了断了自己就再不用受你的侮辱!” 两相对峙,一个泪眼含恨,一个冷冰决绝。 “你想了断” 卓淇根本不受这份威胁,他反而笑着点了点头。 他那笑里竟有十全的把握。 “我现在就让威儿过来,你了断了自己,我了断了他。” 合璧眸光霎时一暗。 “你以为我不敢?” “他又不是我的儿子,我留着他就是用来要挟你。” 他微一蹙眉,“既然他再无用处,自然死了干净。” “你不是不在乎他跟宫里的内个野种么,那就都弄死好了!” 果然这个恶魔有看透人心的本领。 贾合璧被激的泪从眼尾跌落。 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辜的稚子,她之所以对他们冷淡,就是不想卓淇以他二人为质作要挟。 可未曾想早被卓淇看穿了。 “来人——” “不要!” 贾合璧放下手里的匕首。 她如同一片飘落的叶,自知宿命地泄了对峙下去的勇气。 果然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计策,可她势单力薄,除此之外还能如何报复呢。 她就当自己是被妖怪捉了去,被吸了精血的人罢。 合璧别过头去闭上眼睛,任由卓淇摆布。 她记起小时候奶妈妈们讲过的一些故事,那些被妖怪捉去了的人会被囚困起来,然后日日奉献精血饲养妖怪,再没办法活着出妖精的洞府。 是了,如今她深陷囹圄,这辈子再别想逃脱。 …… “今晚我会尽量早些回来,回来陪你。” 翌日,晨起离开时,卓淇揽着她耳语。 贾合璧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故他说起情话来也十分生涩,亦不知如何讨好才对。 见她脸上挂着一滴泪,卓淇用食指揩了去,难得她没有躲,甚至又哭了两滴出来,给了他继续拭泪的机会。 卓淇此刻像个要饭的叫花子,那两滴泪像是贾合璧施舍给他的两文钱,他乐得升天般,就像花子觉得自己遇到了大善人,恨不得因那一两文钱就三跪九叩的喊谢谢。 他甚至瞬间觉得心里装下的污糟事儿全都倒空了般,又能装进下辈子所有的不愉快了。 卓淇走后静娘才敢悄声的跑进内房。 “姑娘受委屈了。” 静娘带着哭腔。 合璧没有怪她胆小,这些小丫鬟也都是无辜的人,若卓淇发起怒来,她们也承受不起。 被妖精洗一次阳气跟吸了多次没什么区别。 贾合璧只能以此来宽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