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外宅(二)
天刚撒黑,徐慕欢正看着俞明澈写字帖,明鸾则坐在对位读书。 小丫头最近对有关西南的书籍很上心,自己去书肆买书时买了许多类似西南地理志、西南部族风俗志、古滇国遗史的书回来。 慕欢想打趣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又怕她害臊,所以装作没看见。 “母亲,黥面不是刑罚吗?为什么会有人以此为美呢?” 明鸾看得正投入, 双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叠托着下颌,微蹙眉心地问。 “你说的是刺面吧,每种文化中对美的认知不同,应以包容的心态去对待,这才是天朝上国子民的气度。” “我们在西域时, 也遇到过一些人身毒商人, 在手上绘画做装饰,不是很美么。” 明鸾又问道:“母亲, 那西南土语什么样呀?” 徐慕欢也不知道,只能摇头说:“母亲也没听过,不过你薄叔叔是西南人,或许他知道一些,等你去拜访时可以请教他一下。” 明鸾听罢眼睛一亮,笑着说:“对呀,而且自我入宫后与静宜姐妹好久没见了。” 慕欢摩挲着女儿的背,说:“那过几日,你预备薄礼登门拜访下。” 澈儿写字慢,这两页字帖还没有写完,但天已经黑了,慕欢怕他坏了眼睛,便收了纸笔,叫来乳母先带他回去休息,等明日天亮了再完成。 “你回去后也早些休息,不要晚上看书。” 慕欢亲自给他俩穿戴斗篷和风帽,又叮嘱明鸾道:“明天还得随侯夫人去靖安侯府赴宴。” “母亲,我也想要一只拂林犬” 明鸾记得冯月嫦得了一只, 上元灯会时就带着出去玩,可讨人喜欢了,她也想要。 “爹爹答应过我的,都好几日了怎么还没买回来。” 提起俞珩,慕欢心里堵得难受,心想‘如今这家里,他眼里心里还能有谁呢’。 却仍不动声色,笑着对女儿说:“他可能忘记了。” “阿娘明日让濮阳出去看看有没有狗市卖拂林犬的,买一只回来给你,好不好?” 明鸾雀跃起来,临走前还不忘絮叨地叮嘱道:“阿娘,一定跟濮管家说,我要间色毛的,月嫦那只是雪白雪白的,如果我的也是白的,分不出来可怎么办。” “好,阿娘记下了。” 孩子们回去了, 徐慕欢站在廊下, 双手捂了脸, 站了好一会子才进屋去。 结香感觉王妃情绪不对劲儿, 今日虫鸣居里闷闷地,连杜娘子脸上都没笑影儿,故吩咐附白去将小书房收拾停当,自己带着小山子铺完床就赶紧下去了。 徐慕欢放空自己坐在那儿,看着蜡泪一滴滴地淌下来,慢慢地凝固在烛台上。 怪不得那么多诗人都爱写蜡炬,原来悲伤时看这东西着实能勾起感慨来。 蜡炬也似人,红浆为血泪。 涓涓斑驳痕,难逃终成灰。 正想得头疼,忽闻外头有脚步声,小山子喊道:“王爷回来了。” 慕欢忙敛起哀色,若无其事地起身,想找点活儿假装忙起来,不用去迎他。 可结香早把屋子收拾停当。 她慌乱之下走到妆台前,将装钗环的一个首饰盒扣在桌上,叮叮当当散了一桌子,心不在焉地摆弄起来。 “你眼睛怎么肿了?” 俞珩接了结香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手边凑过来盯着慕欢的脸问。 “哦,白天在慕礼那儿做会子针线,可能累着了。” 他一挨过来,慕欢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杜蘅香气,那还是自己替他选的佩香,但此刻慕欢只觉得反胃。 她胡乱抓了两把,把首饰塞进盒子里,躲着他进内房去了。 “房里也不缺针线好的人,累自己做什么。” 俞珩也跟了进去。 他本以为慕欢会帮他更衣,谁想她头也没回,径直上床躺着去了。 见她情绪有点冷淡,俞珩也没多心,以为是这段日子府里事杂,令她心烦,便叫了结香进来伺候。 俞珩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与枕边人絮叨着,“阿元让我给她买只狗,忘得死死的,刚路过栖霞苑才忽地记起来,奶娘说她睡下了,我便没进去瞧她。” “亏了睡下,不然我进去,肯定要念叨我忘了买狗这件事儿。” 慕欢背对着他,闭目答道:“明天我让濮阳去狗市看看,买一只回来,你不必费心了。” “她要的是拂林犬,西域的品种,说是看冯家有一只,可千万别买错了。” “千盼万盼,错买了回来,她又要闹了。” 俞珩翻过身,将头埋在慕欢背上,搂着她说。 他温热的鼻息透过寝衣,如同蚁虫般渐渐爬满慕欢的背,让她觉得不自在,想抗拒。 但她不想表现很大的反应,只借口说有要紧的东西忘记收起来了,略略一挣,拂开俞珩的胳膊起身下床,摸着黑往中屋去了。 “什么东西?喊结香去收拾不就行了。” 大寒夜,灯也不点,没披衣服就起来,俞珩怕她冻着,再绊倒了,忙连声把在下房值夜的结香叫起来掌灯,自己披上衣服也跟了出去。 “掌灯做什么,月亮这么大。” 慕欢吹熄了烛台,她不想让俞珩看清自己的表情。 “怎么了欢欢?” 俞珩从身后用衣裳将慕欢裹住,小声地问。 他觉得慕欢今晚有点不对劲儿。 慕欢方才假装收东西,这会子双手紧紧地攥着柜门的把手,如同面壁一般额头贴着柜门,而且固执地不肯回头。 “有什么不顺心的,也讲给我听听。” 虽没听见哭音儿,可俞珩感觉她是哭了,遂揽着她的肩膀,温柔耐心地追问,“同你妹妹拌嘴了?还是东府里谁给你气受了?还是明鸾同你顶嘴了?” “你跟我说说,心里也好受些。” 慕欢缓缓地回过身,搂住俞珩的腰,将头埋在他宽阔、温暖又好闻的怀里。 她的心,一霎间,像是一条被波浪带远了的小舟,终于回到了港湾,又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终于结束了漂泊落回地面。 她是爱俞珩的。 她莫名其妙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聪明地察觉到外头那套宅子,还有那个女人。 不然她就能蒙在鼓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如常般毫无顾及地爱俞珩。 可她知道了,她就没法视而不见,没办法无视心结。 “我没事,回去歇息吧。” 她勉强地笑了下,离开俞珩的怀抱,回内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