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情疏而貌亲(一)
是日,太子带着钦天监一监副入未央宫拜见舒皇后。 正逢慈航公主、端王妃、青鸾郡主及淑怀乡君、李香雪等人皆在。 太子与众女眷见礼后,拜道:“母后,儿臣有一事要回禀。” 皇后见他带着外臣进来,恐有正经事,人多口杂恐不方便详谈,刚要提起让众女眷回避,谁料太子竟毫不避讳得抢先说话了。 “母后,钦天监为这次起驾离宫避暑一事卜了一卦。” 太子很快地抬眼扫了下明鸾,说:“此行不宜有属虎的人伴驾随行,与陛下犯冲。” 众人皆知明鸾属虎,都下意识瞟向她,明鸾一时也怔愣住了。 舒后是个不尽信天的人,何况属相相克这种事。 故问那监副道:“你可卜明白了?切切不要以一家之言妄语。” 天象、克冲,诸如此类,尤其在宫廷里是极重要的事,何况冲克的人是陛下。 监副倒是没有被皇后的质问吓到,从容回答:“自陛下圣体不爽,灵台郎夜夜观星象,观到紫微星受白虎犯疾厄宫。” “臣遂起卦卜之,得此结果。” 舒绾此刻有些不知所措,悄悄乜了眼明鸾,心里暗暗埋怨太子做事不周全。 即使他再关心父亲,也不该如此羞辱人,好歹背后相商。 现在当众指出郡主冲克了皇帝,岂不是让明鸾下不来台。 正在气氛尴尬时,明鸾起身拜道:“娘娘,臣女既冲克圣安,不敢再留在宫内,也不好随驾去离宫。” “臣女自请入无相寺静修。” “愿抄经祈福,既能恭祝陛下圣安也可消除自身恶业。” 舒绾心疼她,说:“你小小年纪,向来纯良心善,哪来的恶业。” “陛下极厌恶怪力乱神,更厌恶以神鬼之名行迫害之事。” “你伯父的病,亲近的人都知晓是旧疾、病根儿,与你哪有半点干系。” “这些话听听就罢了。” 皇后越是爱护,明鸾越窝心。 当初呼延圣的死与她毫不相关,她且被中伤。 此事一传出去,皇后若执意留她,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波及娘娘就更不得了。 所以明鸾坚持道:“娘娘,即使不是臣女冲克,臣女蒙陛下和娘娘爱护之深,也心甘情愿为陛下的健康尽些心力。” “奈何明鸾既不懂医术,侍奉病榻亦有限,给陛下祈福还是力所能及的。” 舒后还是不想让明鸾独自住到无相寺那等偏僻地方去。 犹豫一二后,说:“不如你还去碧霞殿住着,继续供奉几尊女神。” “祈福嘛,跟佛祖还是跟诸位女神,效果是一样的。” 碧霞观还是在离宫内,明鸾再请道:“娘娘,还是去无相寺吧,太后寿诞要在离宫举办,陛下也需在离宫休养。” “我一不祥之人,应回避。” 她抬头望向舒后,笑盈盈的,毫不委屈的样子。 “而且无相寺与离宫并不远,娘娘和诸位姊妹若惦念鸾鸾,往来相见也便宜。” “那里还有太后和长公主都住过的禅房,也没什么委屈的。” 话已至此,舒后再不好驳回,只得如此安排。 方才惬意的气氛自然全无,众人找借口散去,皇后只留下了太子。 “你今日做事也太欠考虑了。” 太子是沉潜谨慎之人,即使身为父母,舒绾也很少会去责怪他。 “你也是有弟妹、为尊长的人,如有一日,谁说你弟妹不祥,你就随意听信吗?” “这就是太傅、太师教给你的为君之道吗?” 太子一声不吭得听训,始终垂首垂眸看着地面。 “就算是忧心亲长的健康,也该找个恰到的理由,不该这样当众羞辱别人。” “越是处尊位越该礼遇他人。” “前段日子,呼延家乱传明鸾克夫,传的沸沸扬扬,连宫里都在言三语四。” “你父亲下谕旨,不许任何人再传谣言才止住。” “你这会儿又说她不祥,还领着钦天监的人进来,说她冲克皇帝,这不是给她再泼脏水么。” 皇后见俞成靖的面色十分不好,双唇血色略褪,以为是自己教训他的语气过重了。 他的性格向来是追求完美的,且从小养尊处优,少年又登尊位,恐一时受不了这样的训斥。 舒绾语气稍稍和缓,说:“靖儿,阿元是你亲妹妹般的人。” 俞成靖听见此句,更觉血脉逆流,指尖发冷。 甚至不自觉得微攥了拳。 “你十三叔当年舍命替你父皇挡刀,更不提我与徐王妃是莫逆之交。” “以己度人,就犹如我与你父皇听闻谁当众羞辱了狸奴,她的生身父母岂能不难过?” “阿元虽年少,但是个豁达的姑娘。” “你若跟她表明自己是因孝道一时冲动,做事不周,她会体谅你的。” 俞成靖整理好心绪,声音平和地拜道:“儿子知道了,会私下跟阿元妹妹道歉的。” “都是宗族兄妹——” 俞成靖勉强笑了下,“想必不会影响感情根基。” 舒绾放心了不少,说:“母亲知道你是个最稳妥的人,不管什么事向来都处理得周周全全的,去吧。” 俞成靖没有去找明鸾解释,也不会向她道歉。 他故意设计了此事来伤害明鸾对他的感情,让明鸾对他的印象变坏,同时也让她离自己远远的。 只有这样,他们互生出来的处于萌芽阶段的好感才会消失殆尽,也不会进一步发酵出恶果。 …… 俞成靖的目的显然达到了。 明鸾自从未央宫回去后,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往无相寺去。 “要不要这样急啊?” 李芳菲坐在一旁皱眉头。 本来她还盼着明鸾能多陪她一日是一日呢。 “鸾鸾,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芳菲有深意地握了下明鸾的手。 被暗恋的人说不祥,实在是件难过的事情。 别看御前得体,那是她硬撑着,明鸾的心情直到现在还没平复。 羞耻、生气、难过、可笑、悲哀、后悔等等情绪,轮番在她心里肆虐着。 那一瞬,俞成靖冷冰冰的神情和声音让她感觉无比羞耻。 自己真真可笑,仅因为当日一句‘女贵不可言’就错信了他。 她羞耻自己会看错人,竟还觉得他与众不同,竟对他心动不已。 难过、悲哀、气愤接踵而来,似又回到了那段被克夫流言中伤的日子去。 她好后悔前几日将自己喜欢俞成靖的事情告诉给芳菲,不然现在就只她自己笑话自己罢。 可现在芳菲也要觉得她可笑了。 她自诩聪明,其实也不过是个有眼无珠之辈。 “你们不要收拾了,都先下去。” 芳菲心里烦恼得厉害,又见明鸾忍着,怎么都不肯哭,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便吩咐道。 只剩她二人时,芳菲劝她说:“我知道,此事若别人提,你未必会如此心伤。” “我也知道你懂‘权欲盛之人注定薄情寡恩’这个道理。” “当初我有机会做太子妃但不做,除了有成端的原因外,就是因此。” “天家之人,眼和心早就被权欲迷困住,什么挚亲挚爱,过眼云烟而已。” “你看太后如何对待自己骨血的,除对幼子能稍显慈爱外,哪个不是顺昌逆亡。” “我们之所以还能看到太子的温情,是因为旧日情意。” “在外臣眼中、太子府的姬妾眼中,他就像供位上的神尊,不可亲昵近亵,只可远观恭敬。” 明鸾被点醒了般。 她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内个温柔的少年。 一个消失了的,永不可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