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告辞。”陈醒起身离去。 “混账东西!”叶诚把酒杯狠狠丢了出去! 瓷盏砸在门上,碎得四分五裂。 “公子息怒。”诗儿给慌张的其他人打了个眼色,她们也乖乖告退。 叶诚这才颓然道:“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轴呢?”像是寻个答案,也像是问自己。 诗儿笑着奉承:“或许这也是公子欣赏他的原因之一吧?”叶诚不怒反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小姑娘是真会说话——有别于华雅出于本能的疼爱,花采秋口是心非的矜持,梅凌雪表里如一的薄凉。诗儿说的每句话都让人听着舒服。 叶诚似是喟叹地调笑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古名士多风流,采香抚玉可解愁。想来他们也碰见了诗儿一样的女子。” 诗儿玉腮轻摇,不卑不亢道:“公子谬赞了。”说着,却是又斟了一杯酒递给叶诚。 “古人道红袖添香,在我眼里诗儿添酒也不遑多让啊。”叶诚一饮而尽后张狂大笑,颇有几分大言不惭的意味。 诗儿却是把杯拿走,柔声道:“公子,你醉了。” “嗯,或许吧。”叶诚也不反对,毕竟只有醉汉才会反复强调自己没醉。 诗儿手已经抚上了叶诚的脸:“既然醉了,那诗儿能将公子的面具取下来吗?” 叶诚抓住美人的柔荑,轻轻摇头:“不行。” 诗儿乖乖收手,毫不气馁地追问道:“为什么?” “我怕我太丑陋,你便不会一如既往地待我。”醉意上来了,叶诚也开起了玩笑。 对于女人,叶诚总是很宽容的。 诗儿终于是被冒犯到了,她娇嗔道:“公子竟当诗儿是以貌取人的女子吗?” 叶诚倒是不以为忤,他洒脱道:“这很正常,我也不愿与一个面目可憎的人打交道。” 诗儿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满脸坚毅道:“诗儿发誓,若是诗儿因为样貌就对公子判若两人的话,让诗儿永世为娼!” 叶诚吃惊地看着诗儿——做娼妓虽然不体面,但也是有机会被大户人家看上然后做妾的。而且哪个女的不希望自己身前有人养老,死后有个牌位?可这些简单的生活,对于她们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誓可太毒了! 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诚却还没有离开。他的答复已经显而易见了。面具后的声音轻叹道:“既如此,你也不要吓到。” 面具下的面容虽然稚气初蜕,但也是清逸出尘。诗儿心旌摇荡,一时间竟看得痴了...等她回过神来,叶诚又是两杯酒下肚了。 少女幽幽叹道:“诗儿只希望公子不要再带上面具了。”说完还哀怨地瞥了眼叶诚,显然是不满他刚刚的自污。 在醉意的裹挟下,困意跟着涌上来。叶诚把那百两银票塞入诗儿胸口,摆手道:“你走吧,我困了。”说完便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谢公子赏!”诗儿玉足轻挪,退出了房。 将房门关上的那瞬间,她开口道:“陈大人,有劳你把公子接回去了。” 陈醒不答,而是警告道:“我不希望有人知道公子来过这儿。” 诗儿乖巧应是,从他身边走过。 一个入行不久的少女看见诗儿回来急忙问道:“诗姐姐,怎么样?怎么样?” 诗儿拿食指跟中指夹出那张银票,笑着递给她:“跟其他姐妹们分了吧。” 或许是同病相怜,也或许是钱袋子的一份担当,诗儿把叶诚的赏金都分给了其他人。 等小姑娘离开,诗儿开始写信了——若有旁人在场,自是能看出诗儿的字迹清秀。若是那旁人对书法亦有了解,那就能看出她的字没经过相当长时间的练习是写不出来的。 叶诚诛杀刘广生。郝伏身亡,曹元植不知所踪。此事背后似是太子撑腰。叶诚手下一个叫陈醒的人,已经在开始布置自己的情报网,但仅限于无锡。我已进入他们内部,相信过一段时间就能知道叶诚此举的目的。另外,希望组织留意一下叶言。 写完这一大串内容,诗儿拿着信走到窗边。看着如水月色,她屈起小指吹了个口哨。 另一方面,陈醒将叶诚送回品剑山庄,就交给张继姚负责了。 “善执,别装了。”张继姚用肘顶了一下叶诚。 叶诚有点挫败地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喝醉酒脚步是虚浮,你的脚虽然够虚,但不够浮啊。明显是轻功有成才能达到的水平。你好歹是三流高手了。稍微了解一下常识行不行?”张继姚鄙夷地看了叶诚一眼,摇了摇头。 叶诚酒意已经散去大半,但还有一部分留在脸上挥之不去。他将青楼的事跟张继姚说了,惆怅道:“陈醒真的变了...” 这种改变很难说是好是坏——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突然变成了很能干的部下,这本是好事。但叶诚还是更怀念那个敢跟自己顶嘴,敢拉着自己去寻欢作乐的陈醒。 “人,总是会变的。”张继姚有点苍白地安慰了一句,不再说话。 叶诚辩驳道:“但是他变得跟梅凌雪很像,变得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了。” 张继姚犹豫再三,还是直白道:“你当初杀刘广生的时候,有把他的命放在心上吗?” 叶诚不悦:“你这是强词夺理!” “那也是你以武犯禁在先!刘广生再错,也得由朝廷发落。你都不把刘广生的命放在心上,你凭什么要求陈醒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张继姚冷笑着点破叶诚的心思。 叶诚同样也报以冷笑回之:“差点被你糊弄过去。刘广生抄家在先,杀赵六父子在后,早已与我不死不休。可朱砂跟青釉是无辜的,她们对陈醒是好的!” 张继姚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伤心吧你想着开导他,不伤心吧又要说人无情。我发现你其实还挺难伺候的?” 其实叶诚何尝又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其实对陈醒的改变是持积极态度的,毕竟自己除了张继姚实在没有用得顺手的人了。但是陈醒变得实在是太快了... “你是不是嫉妒?”张继姚微微偏头,打量着叶诚。 叶诚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一甩袖子,背对着张继姚色厉内荏道:“你胡说什么?” 张继姚却没有停止,自顾自继续剖析起叶诚的内心:“你嫉妒他有如此强大的内心。如果是你,一定做不到。这才是你不满的真正理由!” 其实张继姚说完这番话,心里也很是紧张——这话实在是太诛心了。但听见叶诚一声长叹,他心里也长吁口气。 叶诚缓缓转身,神色惨淡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张继姚默默离开。他知道这么做才是自己现在最正确的选择。 叶诚被张继姚数落一通,才明白过来自己那股没来由的怒火名为嫉妒。是的,他嫉妒陈醒。嫉妒陈醒怎么又这么好的调整能力,嫉妒陈醒颓废之后变得焕然一新。 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绝对做不到! 比承认别人强还要难的,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笃笃” 叶诚回头望去,发现是陈醒。不等他先开口,陈醒恭敬道:“纪蔚然跟刘海志来了。” “我知道了。” 得到了叶诚的回复,陈醒乖乖离开。 到了饭桌上,叶诚朝刘海志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又问纪蔚然:“姚易观呢?怎么没见他?” 纪蔚然倒是没想到叶诚这么快就改口把姚易观拨出去了。她紧张答道:“浙江提刑按察使是福王的人,他不便前来。不过他给您写了封信,希望您能看看。” 叶诚接过信,看都不看就把它放在蜡烛上。他倨傲地俯视起纪蔚然,那个眼神让纪蔚然觉得遍体发寒。 透过跃动的火光,叶诚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他面无表情道:“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通吃这好事或许会有人摊上,但绝不是他。上一个在我这两头押宝的是魏朝!” 纪蔚然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知道,叶诚这是在逼迫自己站队了。 走出这个门,自己与叶诚,与太子一系,就毫无交集;可如果赖在这儿,自己身后的人以后会被冠上“太子党羽”的帽子。纪蔚然此刻无比羡慕刘海志这一介布衣,可没有顾虑地想去哪就去哪。但想起杨联芳对太子的评价,她觉得做选择好像也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回去定当与他划清界限!”纪蔚然忙不迭说道。回答中还透着讨好叶诚的意味。但很快,她就忘了这份地位逐渐拉开的尴尬。 因为是带有政治性质的私宴,所以叶诚将宴设在自己房间。而参加这次宴会的除了张继姚,就是刚来的刘海志跟纪蔚然二人。 落座后第一句,叶诚说的就是:“我其实并非太子的人。但我若不以这个身份自处,朝廷就会当场派人将我格杀。”就在纪蔚然思考他这番话中所传达的信息之时,叶诚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绷直了身子! “我在此先恭喜诸位。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将来绝对会位登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