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王夫人又对段誉问道：“大理段氏乃武林世家，公子却何以不习武功？” 　　 段誉说道：“大理姓段者甚多，皇族宗室的贵胄子弟，方始习武，似晚生这等寻常百姓，就不会武功。” 　　 段誉他想自己现在生死在人掌握之中，如此狼狈，绝对不能吐露身世真相，没的堕了伯父与父亲的威名。 　　 王夫人对段誉问道：“公子是寻常百姓？” 　　 段誉点了点头，说道：“是。” 　　 王夫人又问道：“公子可识得几位姓段的皇室贵胄吗？” 　　 段誉立刻一口回绝：“全然不识。” 　　 王夫人出神半晌，转过话题，说道：“适才得闻公子畅说茶花品种，令我茅塞顿开。我这次所得的四盆白茶，苏州城中花儿匠说叫做‘满月’，公子却说其一叫做‘红妆素裹’，另一本叫做‘抓破美人脸’，不知如何分别，愿闻其详。” 　　 段誉说道：“那本大白花而微有隐隐黑斑的，才叫做‘满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那本白瓣上有两个橄榄核儿黑斑的，却叫做‘眼儿媚’。” 　　 王夫人喜道：“这名字取得好。” 　　 段誉又说道：“白瓣而洒红斑的，叫做‘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做‘倚栏娇’。” 　　 “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装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跟人打架。虽然仍是娇美可爱，惹人疼惜，总不免蛮横了一点儿” 　　 王夫人本来听得不住点头，甚是欢喜，突然间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你是讥刺于我么？” 　　 段誉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不敢！不知怎地冒犯了夫人？” 　　 王夫人怒声说道：“你听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等鬼话，前来辱我？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了？娴静温雅，又有什么好了？” 　　 段誉一怔，说道：“晚生所言，仅以常理猜度，会得武功的女子之中，原有不少既美貌、又颇通情理的。”段誉的母亲刀白凤便会武功，他总不能说自己的母亲也不美貌、不通情理。 　　 不料这话在王夫人听来仍大为刺耳，当下便厉声说道：“你说我不通情理吗？” 　　 段誉微微摇了摇头，说道：“通不通情理，夫人自知，晚生何敢妄言。只不过逼人杀妻另娶，这种行径，似乎有点儿于理不合。”段誉他说到后来，心头也有气了，不再有何顾忌。 　　 王夫人左手轻挥，在旁伺候的四名婢女一齐走上两步，躬身说道：“是！” 　　 王夫人说道：“押这人下去，命他浇灌茶花。” 　　 四名婢女齐声应道：“是！” 　　 王夫人对段誉说道：“段誉，你是大理人，又是姓段的，早就该死之极。现下死罪暂且寄下了，罚你在庄前庄后照料茶花，尤其今日取来这四盆白花，务须小心在意。我跟你说，这四盆白茶倘若死了一株，便砍去你一只手，死了两株，砍去双手，四株齐死，你便四肢齐断。” 　　 段誉问道：“倘若四株都活呢？” 　　 王夫人说道：“四株种活之后，你再给我种植其他的名种茶花。什么十八学士、十三太保、八仙过海、七仙女、风尘三侠、二乔这些名种，每一种我都要几本。倘若办不到，我挖了你眼珠。” 　　 段誉大声抗辩道：“这些名种，便在大理也属罕见，在江南如何能轻易得到？每一种都有几本，哪还说得上什么名贵？‘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名花和倾国之色，都是百年难遇的，这才叫名贵啊！” 　　 “你趁早将我杀了才是正经。今天砍手，明天挖眼，哪一天你侥幸得了什么名种茶花，只养得十天半月，没等开花，就已枯黄干瘪，一命呜呼了！” 　　 王夫人叱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在我面前胆敢如此放肆？押了下去！” 　　 四名婢女走上前来，两人抓住了段誉他的衣袖，一人抓住他的胸口，另一人伸掌在段誉他的背脊前推。这四名婢女都会武功，段誉在她们挟制之下，手脚不由自主，连林逸教给他的那几招凌波微步也施展不出，心中只能暗暗叫道：倒霉，倒霉！ 　　 五人拖拖拉拉地一齐下楼，四名婢女又拉又推，将段誉他拥到一处花圃，一婢将一柄锄头塞在他手中，一婢取过一只浇花的木桶，对段誉说道：“你听夫人吩咐，乖乖地种花，还可活得性命。你这般冲撞夫人，不立刻活埋了你，算你是天大造化了。” 　　 另一名婢女说道：“除了种花浇花，庄子中可不许乱闯乱走，藏书的所在更加一步不可踏进，否则那是自己寻死，谁也没法救你。”四婢十分郑重地嘱咐一阵，这才离去。 　　 段誉呆在当地，当真哭笑不得。段誉他在大理国中，他位份仅次于伯父保定帝和父亲镇南王皇太弟，将来父亲继承皇位，他便是储君皇太子，岂知来到江南后，不要砍去手足，就是要挖了双眼，那还不算，这会儿却让人逼着做起花匠来。 　　 虽然他生性随和，待人有平等之心，在大理皇宫和王府之中，也时时瞧着花匠修花剪草，锄地施肥，和他们谈谈说说，但在王子心中，自当花匠是卑微之人。 　　 另一边王夫人指着林逸三人，对那些婢女们说道：“这个男子也拉下去按规矩办，这两个女子就留下来干些粗活。” 　　 那些婢女应了声后，便向林逸三人走了过来。而林逸三人却还是坐在那里，脸上连半分惧色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