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病易诊,心魔难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陈家庄西南侧,桃花林。 高见秋摘下两枝桃花,放在小徒弟母亲,以及赵兰儿墓碑前。 清平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高见秋指了指墓碑,轻语道:“你大师兄的娘亲周止晴,还有他邻家姐姐赵兰儿……” “两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女人。” 苍雪一边为两座坟包除草,一边呢喃道:“止晴,兰儿,都好听。” 半个时辰后。 师徒二人回到庄上的陈家小院。 “师父,您想吃啥?” “随便。” “哦。” 张雪去灶屋生火烧水做饭。 高见秋则是推开正屋房门。 走进屋子,高见秋眉头不由微蹙。 空气中有丝丝缕缕酒香气,还有淡淡胭脂香味。 他的目光投向木床。 被子叠作四方块,褥子平整不见丝毫褶皱。 高见秋来到床边,缓缓蹲下身子,于床下拉出个包裹。 打开包裹,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小小的、白森森的头骨。 还有一瓶酒,一个巴掌大的胭脂盒。 高见秋拿起酒瓶摇了摇,扯去红布嗅了嗅。 半瓶烧刀子,酒香味浓烈。 将包裹复原,推回床底,高见秋坐在床沿,眸光闪烁。 “雪儿。” 高见秋冲外头唤了一声。 张雪很快跑进正屋,“咋啦师父?” “你过来。” 待张雪走到近前,高见秋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莹白额心。 小丫头眼眸一闭,身子软进高见秋怀里。 将徒儿放到床上,高见秋用衣袖轻轻擦拭女孩眼周,很快得到两颗熊猫眼。 “这是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睡梦中的小丫头,眉毛紧皱,两只小手死死抓着褥子。 才几分钟便出一身冷汗,小脸煞白。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因为怕自己担心,所以才用脂粉覆去黑眼圈。 因为睡不着,所以夜夜饮酒。 或许不是睡不着,而是害怕睡着。 冰凉手掌,覆在丫头额上。 高见秋慢慢合上赤金双瞳。 …… 比黑暗更深沉的心海。 张雪的心海。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稚童,尸首分离。 小小尸身抱着头颅,断颈处鲜血汩汩。 怀中头颅严重腐烂,粘稠尸水与碎肉簌簌往下落。 于心海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姐姐,你过得很好嘛。” 头颅两排森然牙齿碰撞,咬出一字又一字。 “你有师父疼爱,能坐在窗明几净的讲堂里识文断字,夫子与同学们都喜欢你。” “你吃得饱,穿得暖,住着大屋子。” “姐姐,你好幸福呀……” 张雪跪在稚童面前,轻轻抽泣。 “姐姐,如果当初不是你冥顽不灵,誓死也要守护咱家私井之水,爹爹就不会被村长打死。” “姐姐,我曾不止一次乞求你带我回家,你为何不答应?” “为何铁了心要拉着我一直往北走?” “姐姐,我死的好惨!那群兵卒用斧头活生生砍下我的脑袋!” “他们将我肢解,将我烹煮,将我吃掉!” “这一切都怨你!” 稚童声音怨恨无比,咬牙切齿道:“村民们说得对,你就是个天煞孤星!” “你克死了爹爹,克走了娘,也克死了我!” “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人世间!” “姐姐,算我求你了!” “你快些去死吧!” 张雪抱着脑袋,泪如雨下。 …… 收回手掌,高见秋找来一块干净巾布,擦去徒儿满脸冷汗。 随后走出屋舍。 站在屋檐下远眺。 赤金色眼眸内映着蓝天白云。 身疾易治,心病难医。 高见秋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便是将丫头过往记忆全部封印。 如此,便可不被梦魇心魔折磨。 可如此,便对吗? ……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元灵四年,六月盛夏。 清晨。 陈家庄,老槐前。 赵颖儿手持镰刀,背着药篓,走出房间。 堂屋内,鼾声如雷。 她不禁心头诅咒道:“咋不把你给睡死……” 来到狗窝旁摸了摸忧郁的大黄,清风拂面间,赵颖儿推开院门,沿着古道东行而去。 一直走到晌午,赵颖儿才停下脚步。 距离陈家庄极远的一处河流。 河畔树荫下,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老道盘膝而坐。 “师父。” 赵颖儿甜甜一笑。 “颖儿,为师等你许久了。” 老道慈眉善目。 …… 一刻钟后。 赵颖儿将赵无极于帝都带来的名贵糕点,吃得干干净净。 “那个姓陈的真该死!” 赵颖儿咬牙切齿道:“什么狗屁人仙,又懒又馋。” “衣裳全让我洗,不让用皂角粉,还得洗的干干净净。” “不能用棒槌,必须得手搓,说是怕我打坏衣裳。” “不能用热水,必须得凉水,说是怕把绸衣泡皱。” “天天逼着我进山给他打兔子,抓野鸡,逼着我做饭喂狗,逼着我熟读四书五经。” “师父,你是不知道,姓陈的王八蛋已经好些天没去学塾了。” “天天都是我再给那群小屁孩讲课。” “他娘的,大晚上不睡,就看他那些色情艳书,日上三竿不起,每次都得求爷爷告奶奶,说尽好话才肯下床用膳。” “只要饭菜不合口味就给我甩脸子。” “师父,徒儿好苦!” 赵颖儿泪眼汪汪。 赵无极好一通安抚,才将女孩哄好。 擦去泪水,赵颖儿正襟危坐道:“师父,那两个人徒儿寻到了。” “一个唤作韩涵,是陈家庄铁匠铺的掌柜。” “另一个不知姓名,并未居于庄内,而是隐居镇伏龙镇某处。” “师父,你绝想不到,那位白衣少年,竟是张雪师父。” 赵无极愣了愣神,“谁是张雪?” 赵颖儿伸出粉嫩舌尖,舔了舔嘴唇,道:“师父还记得去年咱们将抵拒仙城时,遇见的那对姐弟吗?” “师父还将自己的酒葫芦扔了出去。” 赵无极恍然,“那个被兵卒带回拒仙城,后来被放走的小丫头?” 赵颖儿点头,“就是她。” “呵呵,有趣……” 赵无极混浊眼眸微微眯起。 “师父,我曾不止一次推演,张雪究竟为何要来伏龙镇。” 赵无极微微一笑,“推演到了?” 张雪轻点臻首,“师父,去年咱们第一次遇到张雪时,她背着弟弟。” “可后来,那男娃娃不见了。” “如果徒儿没猜错的话,男娃娃应该是被拒仙城兵卒们给架锅烹食了。” “而张雪,想要报仇雪恨。” 赵颖儿眼神明亮道:“师父抵达拒仙城后,徒儿曾多次听到兵卒们谈论……当年陈平安问剑大殷帝都。” “他们谈论师父与姓陈的之间,到底隔着几座山。” “徒儿猜想,张雪正是听闻兵卒们交谈,才选择从肃州,来到中州,进入伏龙山脉,欲拜陈平安为师。” “习得武道修为,回拒仙城复仇。” “可不知为何,最后竟成了那白衣少年的徒儿。” 赵无极听得认真,不禁冲赵颖儿竖起大拇指。 “很好,众生为棋子……” “我家颖儿有作棋手之资。” 赵颖儿顿时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