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素女经,取名得字
元灵三年,九月二十四。 旭日东升之际,一辆马车停靠于岔路口。 唤作韩萧的老人将孙儿抱下车,爷孙二人俱是看着身前矗立青石。 “伏龙山。” “爷爷,这字,是否那位玄秦国师陈平安所刻?” 稚童好奇道:“陈先生乃玄秦人,亦是玄秦国师。” “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陈先生宁肯舍弃一切名利,也要远走?” 玄秦国师,这份名利引得多少奇人异士趋之若鹜。 不客气的讲,此大殷历代一百个国师绑一块,也比不得玄秦国师一根指头。 “唉。” 老人指肚轻轻摩挲伏龙山三个大字,幽幽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伏龙山脉连绵万里,与外界人间地狱不同。 山里森海苍翠欲滴,林间多飞禽走兽。 走过一道狭弯,一条清江跃入眼帘。 “水!” 张雪震惊不已。 此处山脉竟自成天地。 呆愣了好一会,宛若出笼黄雀,她跑下古道,往清江疾跑而去。 就在张雪鞠起江水痛饮之际,韩萧爷孙的马车于清江之上奔驰而过。 …… 元灵三年,九月二十六。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陈家庄,老槐前。 篱笆院内,案桌上的铜盆里,盛满热气腾腾的肉骨头,还有一小碗秘制酸辣汁,外加一壶竹叶青。 陈平安拿着剔骨刀,慢条斯理将骨头上的肉一片片剔于白瓷碗中。 约莫一刻钟后。 骨归大黄,肉归他。 拿起筷子夹上一片,于稠汁中洗个酸辣澡。 陈平安将肉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巴适。” 端起酒盅,正欲一饮而尽。 陈平安脸色忽地一变。 下一秒,便抱起案桌,仿佛一道闪电冲进灶屋。 第二秒,灶屋门落锁。 第三秒,慵懒躺于树荫下的藤椅上。 第四秒,大袖一挥,满院肉香气霎时消散一空。 第五秒,一双重瞳微闭,鼾声如雷。 车轱辘声越来越近。 大黄专心致志咔嚓咔嚓。 ‘草,骨头忘埋了。’ 嘎吱嘎吱声戛然而止。 韩萧爷孙下了马车。 老人立于院门前,一双混浊眼眸投向树荫下藤椅上装睡的陈平安。 神色极为复杂。 有亲见他星辉灿烈,光耀亿万里山河,却只一瞬便燃烧殆尽的震惊与遗憾。 有亲见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壮怀激烈,由衷艳羡。 有亲见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傲然风骨,深感钦佩。 更多的,则是时光荏苒后,再次山水相逢的神清气爽。 韩萧眼眶微红,嘴角却勾起弧度。 直勾勾盯着陈平安的稚童,眼睛瞪得老大。 果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尊为玄秦国师,沧澜八极,流云山稷下学宫七十二儒之一的堂堂人仙,呼噜怎能打得这般震天响?! …… 一刻钟,两刻钟…… 不知不觉青衣已是装睡三个时辰。 直从日上三竿装至日薄西山。 有苍蝇落在脸上,搓着小手,极痒。 有蜜蜂趴于掌背,突然落针,极痛。 有麻雀飞过,啪叽一声,污秽之物溅落发间。 饶是如此,陈平安仍未开眼。 韩萧爷孙四条腿即使早就酸麻,依旧不敢出声,唯恐惊扰神仙美梦。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鼾声逐渐消弱。 陈平安是真的睡了过去。 九月二十七。 朝阳初升之际。 鼾声又起。 两个时辰后。 陈平安再也装不下去。 睡撑了。 他缓缓睁开眼眸,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惊起数只苍蝇仓惶遁逃。 “呦,这是……” 陈平安看着院门口的韩萧,装作惊喜模样。 回忆了好半晌,也没记起他叫什么。 “陈师,晚辈韩萧,家父与您曾是稷下同窗。” 陈平安恍然,“你是韩非师弟嫡长子。” “我记得我曾抱过你,滋我一身。” 韩萧老脸一红。 “既是故人之后,快进来吧。” 陈平安招招手。 韩萧喜笑颜开。 稚童看着被蚊子叮了满脸包的陈平安,内心轻叹口气,“何必呢……” …… 一刻钟后。 陈平安看着韩萧沧桑面庞,蹙眉道:“你爷孙二人行了三百万里漫漫长路,来此大殷寻我,竟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孙儿取个名?!” 韩萧补充道:“还有字。” 陈平安将目光移向老人身旁的稚童,他知道老人在打着怎样的小算盘。 韩萧也知道陈平安知道自己在打着怎样的小算盘。 “稷下求学时,血气方刚,满腔躁意,无处发泄。” “生死危机关头,是韩师弟予了我一本《素女经》。” “此恩,与天齐高,与地同厚。” 韩萧立时乐呵得咧开嘴。 因为陈平安这是同意赐名赐字了。 陈平安微微闭眸,准备为稚童想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霸道名字。 “该死,脑袋里咋全是《素女经》。” 对于此生阅览的第一本带颜色的文学著作,即使过去一百多年,陈平安仍能倒背如流。 无奈睁眼,环视四周。 却见大黄啃骨头啃的正起劲儿。 陈平安眼神一亮,“你孙儿以后就叫韩香吧。” 韩萧小心翼翼提醒道:“陈师,还有字呢。” 陈平安当机立断。 “太平!” …… 大日渐渐西沉。 陈家庄村口,韩萧凝望远处篱笆院。 稚童则是不断呢喃道:“韩香,字太平……” 许久后,稚童才抬头看向老人,疑惑道:“爷爷,只是为了我之名与字,咱们又何必横跨数百万里之遥?” “稷下学宫不是有那么多大儒吗?” 韩萧目光深邃道:“大儒虽多,却无一人愿为你遮风挡雨。” “这些年来,咱们玄秦二帝相争越来越激烈,爷爷作为户部侍郎,无法置身事外。” “队若站错了,覆巢之下,绝无完卵。” “陈师,便是爷爷为你留的后路。” …… 元灵三年,仲冬,十一月初九。 寒流肆虐,山河一派萧瑟。 一只麻雀于高天疾飞而过。 黑漆漆的鸟眼内,倒映着一座炊烟袅袅的篱笆小院。 院门口,两个年龄相近的小女孩俱是双膝跪地。 陈平安走出正堂,双手插袖。 唤上大黄狗后,将院门落锁,直往学塾方向走去。 身旁放着一大一小两只包裹的女孩,依旧保持跪姿。 另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赤脚女孩,则挣扎着爬起身,一瘸一拐追着陈平安而去。 麻雀振翅,飞入崇山峻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