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书隐约记得,当大量热空气上升,与上方冷空气交汇,就很容易下雨,不知道这场雨是本就该来还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这场雨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 大雨浇透了粮仓,熄灭了那冲天了火焰,赵玉书看着满地的雨水,不知道这些泡水的粮食还能不能吃。 天亮了,大雨也停了,但天空依然低沉。 当难民们回光返照的战斗意志被大雨浇灭的一刻,孙将军果断鸣金收兵,阻止了战争的进一步扩大。 失去目标的难民脸上只剩迷茫,当勇气用尽后,他们已经不知道为何而生,甚至记不得脚下的尸体是为何而死。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至少一万多难民永远的躺在了这片土地上。 一些人认出了在土丘上大喊的方三娘,顿时抓住了主心骨,人流开始跟着她向粮仓走去,将所剩不多的粮食搬了出来。 更多的人群麻木的游荡在尸体中,仿佛僵尸一般,没有哭喊,没有怒骂。 这里堪比地狱。 赵玉书和兰灵来到了城下,孙将军看着从衣服到身体都残破的不成样子的赵玉书:“大营里有大夫,我去给你叫来。” 赵玉书摇了摇头:“我不要大夫。”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兵,脱下盔甲,放下兵器,跟我去收拾尸体,否则马上就是一场瘟疫,城里也跑不了。” 孙将军猛地起身:“不可能!” 赵玉书转身离开:“这是你欠我的。” 兰荣已经在院子里坐了一夜,他就坐在一块碎石上,眼前是老舵主的尸体。 昨晚那场大雨浇透了他的官袍,也浇散了地上为数不多的血迹。 传令兵一批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停的汇报着城外的战况,每次都只换来兰太守一句:知道了。 民变在最不可能的时间发生,又以最不可思议的形式结束,这个结果让他迷茫,甚至都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民变。 孙将军送来了最近的信息,赵玉书和兰灵携手击杀了秦先生,尸首已经烧成了灰,这件事如果必要,孙将军可以保证除了当事人便没人知道。 兰荣长出了一口气,女儿没事,这很好,至于秦先生死不死的,那没什么关系。 一个五重天首席被一个四重天和一个三重天正面干掉,望江楼若不想要脸面,尽管来找自己好了。 城外红莲教的余孽在组织剩下的难民救助伤者掩埋尸体,兰荣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的老舵主,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备马!” 孙将军还是妥协了,他给自己和众将官的理由是为了防止疫病,事实上到底是不是自己欠赵玉书的,他也想不通。 除了守城的两千甲士和五百近卫精骑按兵不动外,大营的两千军士也调了过来,按照赵玉书所说,脱下铠甲,放下兵器,拿起铁锹,在赵玉书的带领下走入难民之中。 难民们残留的生气让他们对这些官军怒目而视,但他们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心气再去拼杀。 方三娘带领的难民和赵玉书带领的军士汇合在一处,他们相望一眼,没有说话,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粮仓中所剩不多的存粮被拉了出来煮粥,没有人欢呼。 又一批粮车到了,领队的人看到这一片一望无际的修罗场直接震惊在原地,粮队哪怕有精骑护送也踟蹰着不敢向前,或者说无法向前,死尸已经堆满了官道。 城门打开,兰太守孤身一人穿着被血和雨浸透的官袍策马缓缓出城,孙将军看到后跟了上来。 “如果要骂,就别骂了,骂我的人已经够多了。”兰荣疲惫的摆摆手,将一脸怒气的孙将军的话憋了回去。 “嘿,老子打不过你,骂也不能骂两句,实在憋屈的很。” “死了多少人?” “难民至少一万,我麾下的儿郎好些,只死了一百多,大部分是被踩死的,还有几个咬死的,这要是报上朝廷,哈,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 “你在讽刺我?” “听出来了?你他妈的要早点放粮,能他妈有这破事!老子他妈的跟你来是平叛!叛军在哪!就他妈的一群只能用牙咬都他妈咬不动的灾民!” 兰荣闭上眼,任由孙将军破口大骂,他转了转头,试图从一片血污的大地中找到那一头白发。 兰灵跟着赵玉书指挥军士收集尸体和木柴,这些尸体都要烧掉,不然不久后夏日的高温会极速演变出一场瘟疫,哪怕在这个灵力充盈的世界,瘟疫依然是不折不扣的杀人魔王。 赵玉书和兰灵听到了马蹄声,同时转过头。 “灵儿···” “太守大人有何吩咐?”兰灵面无表情。 孙将军看了看兰荣,叹了口气,向赵玉书使了个眼色,策马转向另一边。 赵玉书看向兰灵,兰灵点了点头,老赵跟着孙将军走向另一个柴垛。 “灵儿,何必如此?” “太守大人说得对,我是朝廷命官,不该如此,所以我想明白了。” 兰灵顿了顿:“忙完这边,我会写一封辞呈,还望太守批准。” 兰荣痛苦的闭上双眼:“然后呢?” “或许会离开一段日子吧,四处看看。” “跟他一起?” 兰灵摇了摇头:“不,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我们要走的路或许不一样,他要去江宁,我,我可能会去南方。” “灵儿···” “不必劝我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太守请回吧。” 兰灵转身将一具尸体抬上柴垛,继续去抬下一具。 兰荣默默的看着自幼便爱干净的女儿在污泥中不停的忙碌着,心疼的几乎无法呼吸,最终长叹一声,调转马头。 “爹··” 兰荣急忙转身,兰灵泪流满面的在身后看着他。 “女儿不孝,爹多保重身体。” 兰荣老泪纵横,看着兰灵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再也没有看过来。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孙将军翻身下马,牵着马跟赵玉书并肩而行。 “去江宁。” “那是越国公的地盘。”孙将军眉头一皱:“越国公一家在那里经营了四百年,说是江宁姓汪也不为过。” “我知道,我有些事要做。” “赵玉书,奉劝你一句,你还年轻,有些事想做,大可等一等。” 赵玉书呵呵一笑:“将军误会了,跟国公无关,是书院的事,本来就是要去,南阳逗留这么久只是凑巧。” “当真?” “何必骗你。” “行,且好自为之吧。” “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