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玄顾不得一路劳顿,穿过太虚宫后堂,直奔后山去了。山间一条小路,曲折而上。左丘玄驻下身形,缓步而上。抬目望去山峦如海,一阵山风吹过那树梢如浪涛一般翻滚。而这千万年来的的天量山却不会闻风而动,也不会随岁月而去。随风而来的却是山间的千变万化的云雾,宛如白练腾空。一倏儿遮挡住眼前的景致,恣意的幻化着自己的身形。人却如漫步云端,似踏入仙境一般。左丘玄顺着山路登了又一炷香的功夫,透过眼前的云雾就见前方有一草庐。乾真子总是会到这后山上居住一阵子,倒也舒适恬淡。眼看年逾百岁,真要以年龄而论。白邪和黑魔也是要晚了天道乾真子一辈了。 左丘玄距离草庐甚远,耳边却悠悠的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苍苔满山径,最喜客来稀。左丘玄心知是师尊乾真子声音,虽然年岁日增身体逐渐苍老,可这内力却是无比的醇厚精深。左丘玄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草庐之前。就听乾真子在屋内说道:“丘玄啊,进来吧。你这境界又上了一层啊。” 左丘玄在门躬身道:“是,师父。”这才迈步进了柴门。刚进去左丘玄反而有点愣了,十年前师父的须发由纯白转而花白,这次来头发居然还能看到些许黑发。乾真子似乎知道左丘玄为什么发愣,笑道:“坐下吧。我这须发也就这十来天才发现有的变黑了,许是这天量山上的何首乌的功效吧。” 乾真子忽然定睛一看“咦”了一声,道:“丘玄,你这是中了毒啊!你坐下我来看看。”左丘玄依言坐在乾真子身旁。乾真子伸手三指搭在左丘玄的脉门之上,真气缓缓进入左丘玄的体内。左丘玄修炼时,感觉自身的内力流动如气如雾。只是那种流经奇经八脉的感觉如同河水的流淌,似雾气的蒸腾。可乾真子的进入体内的这股真气,简直如同实质一般,那就是一股真实的水线。那么的晶莹剔透,虽然细小可是却又似包含万物。左丘玄似乎进入一个玄妙的境界,心中无比的欢畅。如同打开了天眼一般,周遭所见从未变得如此明朗。 乾真子缓缓的收了真气,道:“你服用了两种不同的解毒妙药,也是你的机缘。否则这般厉害的毒,轻则损你二十年修行,重则要你的性命啊。” 左丘玄正色道:“师父所言直如亲见,弟子中毒后正是服用了两种解毒药。现在毒性已被压制,暂时不至于伤到我。” 乾真子摆摆手道:“非也,这解毒之药只是将毒性压制在你尺泽穴,此穴属手太阴肺经。你虽然觉得无碍,可是日久必伤肺气。这般邪毒,多半又是慕容曦那个家伙搞出来的。” 左丘玄道:“弟子中的毒正是他的徒弟赵家的小王子赵寒所下。” 乾真子道:“要说下毒和解毒,这天下圈林苑还真算不上头一份呢。若是一年内你的毒未清除,我来给你毒性逼出来。” 左丘玄忙道:“师父,这怎么能行啊。” 乾真子笑道:“也不过损我一两年的修行,一百岁和九十九岁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不要再推辞了,就按我说的做就是。”说到这里已经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左丘玄双目含泪,他知道师父说的轻松。可是这嘴上说的一两年修为,足可抵上自己苦修数年不止啊。乾真子见左丘玄动了情感,笑了笑道:“看你最近颇有进益,走!出门演练几招给为师看看。”左丘玄和乾真子来到屋外。 乾真子道:“丘玄,使两招我看看。” 左丘玄应声,双足微开,神气内收。左丘玄虽然就是那么一站,这整个地方仿佛都多了一股龙潜于渊的气势。抬手一个起势,双手微抬,内息微转,仿佛与这风融为一体,变得轻柔温软,但又让人感觉里面潜藏着无限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轰出一声巨响。举手投足间那种道家的绵柔含蓄展露无遗,忽而是入门的绵风掌,忽而又是碧海流云掌,偶尔也有道一拳法。招式变化万端,不再拘泥什么掌法、拳法、身法了。乾真子缓缓点头,也是对左丘玄能顿悟这个“乱”字,感到高兴。 左丘玄收了身形,内息收归丹田。只觉得这一次更是来的得心应手,招式之间圆转如意,毫无顿滞。乾真子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手指向了缠绕在山间的流云开口道:“来,丘玄你看这云彩,它可有形状?” 左丘玄道:“师父,我看这流云,既无形状,又有形状。” 乾真子微笑,道:“哦,说说看为何?” 左丘玄道:“师父,这流云随风而动,毫无规矩可言,是为无形。可是却时而聚而一团,时而渺如飘纱,又是有形了。” 乾真子道:“我见你刚才已经窥得乱决之道的门槛。已经很让我欣慰了。丘贾比你多修有十年之功,还是在我多番点悟下,前些日子才有所体悟。”左丘玄垂手一侧听乾真子说道 “流云千变万化,那是因为任风而为,颇有点随曲就伸的味道。可是丘玄你可想过,这云无论如何变化,那他的初始又是什么?”乾真子问道 左丘玄想了想,道:“云的初始,那就是气,是水。” “是啊,无论风如何,云虽然形状在变,可其初始还是如此,从未因为风大风小而变化。大道至简至易,至精至微。丘玄啊,至道不繁的道理你要理会。你虽然悟到了乱决,那就是像你说的流云,千变化万毫无规矩。可是无论怎么乱,也脱离不了初始。不能为了乱而乱,那就是逾了万物初始之道了。繁杂无绪,皆为道末,令人不得要领,故尔是我道家所不取。修炼之道,是质而精的东西,以少胜多,直指大道。如是一般江湖中人,遇到你刚才那入门的乱决,当然是措手不及,防无可防。可你若是遇到你大师兄那般人物,恐怕你就要吃亏啦。”乾真子悠悠的说道,仿佛聊家常一般。 左丘玄听乾真子讲述道家至理,心中暗暗记下。乾真子缓缓站起身来,道:“丘玄,你看清了啊。”说罢右手当胸极缓慢的打出一拳,左丘玄只觉得这一拳包含了四面八方,千头万绪。虽只是真真实实的一拳,可那拳的意境却是包罗万象。又见出拳的右手横滚收回,左手也是一拳,可是漫眼皆是拳影,影影绰绰。给左丘玄的感觉这一拳无论幻化为多少个影子,可是只有一个方向,甚至是只有一个点。这分明就是太虚宫的‘道一拳法’,可是乾真子这施展出来,完全和自己所练的截然不同。左丘玄只见乾真子步履越发凝重,招式却是越打越慢。这道一拳法总共八式,乾真子翻来覆去打了七八遍。左丘玄凝神观看,心下是又惊又喜。师父打的这套道一拳,处处似繁实简,有时又是化简为繁。而这拳法变化多的不见其繁,变化少来的又不觉其简。收力回身如万物收敛,蓄劲万钧;展身外发如流星矫矢,迅若惊雷。洒脱无形,不逾至道。缥缈处如风拂,如云绕。厚重时似山崩,似海啸。左丘玄看得神驰目眩,当下潜心记忆师父的每一招。乾真子每一次演练道一拳,往往招式相同而气势不同,或意气相同而神意不同,变化之玄妙,仿佛又是一种功法。乾真子年岁渐老,近些年已极少显示武功了。想五子之末的庾丘少入门之学都是常啸天所授,再之后也是端丘贾师兄转授。 从前左丘玄对乱决尚无领悟,虽然见到师父施展武功,难以更深一步的体会到其中精深悠远的境界。这一次回来已经一只脚迈入乱决的大门。乾真子知道每进一步都不能迈错,将这道一拳一遍遍的演练出来,居然也是到了道法合一境界。师徒俩俱是心无旁骛,沉浸在武功与自然相结合、道法两忘的境界之中。这一套拳法,乾真子一遍又一遍的翻覆演展,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待到天色已暮,乾真子长啸一声,单拳击出,当真是现天地之芒,合自然之道,似缓如天庭压境,实快似电击长空,这一拳正是道一拳的最后一式。乾真子仰天看着满天星辰,说道:“丘玄,这一路拳法如何?”左丘玄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弟子得见师父这般演练道一拳,真是深有体悟。我去叫二师哥他们出来一齐瞻仰,好么?”乾真子微微摇头道:“我拳兴已尽,只怕也再无法打出这般的道一拳了。丘少、丘房他们功力还稍逊一筹,丘仲于乱决尚无领悟,便是看了,也所得不多。丘贾虽与你皆是踏入乱决之门,可是也错过了这次机缘。可惜的是你大师兄常啸天不在,要不然他看见这次我打的道一拳,再潜心体悟几个月。恐怕成就不会在白邪、黑魔之下了。” 丘玄,你先自行演练体悟,其他事情待你练完再回屋找我,说罢大袖飘飘,进了草庐。左丘玄不敢稍有耽误,生怕刚才见到师父演练的道一拳的精深奥妙之处会就此忘了,当即盘膝打坐,闭上双目一进一退、一式一招的在脑海中默默回忆,每当明悟之所至,便起身出拳试手。左丘玄也是忘了时间,将那道一拳八式里的意境转换,尽数记在心中。他缓缓站起身来,习练一遍,犹如劈波击浪,鹤飞鹰袭,轻身振羽,气凌九天,浑身上下都是轻飘飘的,丹田处暖烘烘的无比舒泰,最后一拳直劈,呼的一响,将身前一株大树击的剧烈摇晃。左丘玄心下大惊,没想到自己这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回首一看,见师父乾真子站在门前微笑看他。 左丘玄道了一声:“师父。” 乾真子微笑道:“你能从拳法中悟到散之必有其统,分之必有其合的道理,那是你在乱决中又进了一步。但是说到全然悟透,还有不少的路要走啊。要知道在这天地之间,万物皆有其道,然而纷纷者必有所属,攘攘者自有其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单以武之一道而论,这江湖之上门派之多,技艺之繁不可枚举。而要之千变万化,无往非势,即无往非气,势虽不类,而气归于一。所谓一者,上至头颅,下至足底,内有脏腑筋骨,而外有肌肉皮肤,五官百骸,相连而为一贯者也。破之而不开,撞之而不散。不能有一点勉强之意加之,也不能因别人袭你而应付为之。当要沉静时,寂然无声,居其所而稳如山岳。当要动作时,则如雷如塌,出手而则如闪电。一静无所不静,表里上下,全无参差牵挂之意。一动无所不动,左右前后,并无抽扯游移之形。如同大江大河自西而东,没有什么能够抵御的,如同天边的雷电,一旦发出则不及掩耳。招式一出皆是纯属自然,无暇思索。更高的境界就是不知道这招如何而来,也不知道怎么发而发,浑浑然而合天地之道。修太虚的丹息功因气日积月累而有进益,并以久练而终成。你看孔圣一门之儒家,天下大才必然是多闻强识之后,才能进入豁然贯通之境,你不去用那格物致知的苦功,又怎么会知道事情的难易呢,用功使自己前进,不可越级,不必匆忙,按步就序,循次而进,百骸肢节,自有通贯,上下表里,不难联络,所以散者统之,分者合之,四体百骸,终归于一气而已。” 左丘玄知道这是乾真子在传道,讲解分合至理。从武学谈起,终道家之本。当下潜心默记,下山后当誊写下来,以传于太虚弟子。乾真子道:“丘玄,你这次回山,定是还有其他事情,一并说说看吧。” 左丘玄道:“师父,这次我下山在舒州遇到了大师兄的义子丰尘了。” 乾真子双眉一扬,道:“哦,我还真想见见这孩子。你大师兄对他可是夸赞有加,说他悟性非常。” 左丘玄摇头笑了笑,道:“师父,这孩子岂是非常,简直就是奇才啊。我这个乱决之门,还是拜这娃娃所赐啊。大师兄教他也不过半年有余,这孩子避难而遗落深山,自己修习。我遇到他只是将绵风掌各般变化教与他,结果他不按招式套路而来,完全打乱,招与招之间随意挥洒连接,而全无违和之感啊。我问他为什么如此的,他说只是从大师兄那里修习内力时,讲到事事要圆转如意。他居然由此体悟到乱决之门,怎么不是奇才啊。我太虚宫弟子里,可有四人明白这个道理了。” 乾真子听完,哈哈大笑道:“我现在又增了几分兴趣,想见见这个孩子了。难得难得,这悟性比他义父常啸天可又强了不少啊。” 左丘玄道:“我这次回来是有事情向师父回禀一下,北边的羯赵这次要来大周朝抢夺几个州的药会之长,为的就是控制汉家的药材流通。羯赵违天理,灭人性,杀人如同草芥。这药材更是救治苍生的关键,这要是落入羯赵之手,天下还不知要多出多少枯骨啊。丰尘现在所在舒州德济堂,正可参与比试。且丰尘这孩子对于医道也是深有大师兄的灵性啊。不过现在圈林苑插手,身边更是高手环伺,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搬救兵的。” 乾真子沉吟一会,道:“救人也是顺乎天道,这样吧你带丘少和青羽一同前往舒州。你大师兄前些时日托人传言说近期也会回太虚宫,他若回来,我自当告诉他让他去寻其义子啊。也让他父子得以团圆。唉,真是苦了这娃娃了。” 左丘玄心中大喜,道:“这次能有大师兄前去主持,这事情可就更有把握了。” 乾真子摇了摇头道:“丘玄你这性子还要再磨砺磨砺,你晓得找人助拳。那赵家的小王子就不知道了?既然关系重大,那慕容老东西未必不会伸手啊。你们处处小心,不可稍有大意。” 左丘玄躬身道:“谨遵师父教诲。” 乾真子道:“去吧,记得这次回来,将那娃娃带来与我瞧瞧。虽然还没见面,我还真是喜欢上这孩子了。” 左丘玄微微一下,道:“是,这次一定将丰尘带回太虚宫来。” 乾真子点了点头,回身又进了草庐。左丘玄在门前深鞠一躬,转身又向太虚宫而去。回了太虚宫,他在后山修习一夜,腹内早已饥肠辘辘。待得太虚宫诸弟子上完早课,也与其一并用了餐食。虽然都是些野菜糙米,不过也进的甚是香甜。 左丘玄赶紧来到后院丹阳宫侧堂,拿起纸笔,将师父乾真子所述,一一记录。写完落笔,仔细的又看了数遍,觉得并无遗漏,这才长舒一口气。唤来弟子,请了其他四子前来。 左丘玄将所记,给了前来的端丘贾,道:“二师兄,这是昨日师尊在后山所述,我一一记录,还请过目啊。” 端丘贾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遍。有交于其他几位师弟,逐个传阅。各人体悟皆有不同,只是感觉这句句珠玑,解了心中不同的疑惑。左丘玄道:“师尊在山间演练了一套道一拳,我小有领悟,现演练一番。”几人来到院中,左丘玄缓缓的将一套道一拳打了三遍。众人感觉,忽散忽紧,忽大忽小,由一而三,由三而一。三遍虽招式相同,而意气神行皆有不同。恰是印证了刚才左丘玄所誊写的那传道之言。众人心中无不欢喜,虽领悟多少不同,但是都是从中受益匪浅。 左丘玄道又将山上所说,又与众位师兄弟说了一番。道:“我这次还得急急赶回舒州,丘少和青羽与我同行,师父说大师兄不日回山,也会随同而去。今日我在宫中再住一宿,明日和师弟和师侄下山赶往舒州。” 端丘贾道:“你们一行,一切小心。不过有大师兄在,应该无虞了。若是有需得着的,尽快传书,我师兄弟一并前往。这天下能伤到我师兄弟的,恐怕还真没几个。这小小舒州看来真是豪强云集,风云际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