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看,这座宅子,是否还有活物。”邱皋负手,一副高人姿态。 “不用了,刚刚我探了,全是死物。”陈小白嘴角微勾,说出这番话。 “可惜,为了所谓‘圣教’、‘圣术’,居然牺牲自己的小儿子,还把自己妻女妾奴都当做自己养尸的肥料。”邱皋啧啧叹息。 “这都是为了什么?悲哀。” “自尊。”吴州面上波澜不惊,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是那位‘大司马’过于压制他了吗?”陈小白插入空隙。 “是啊,人真奇怪,脸上长了一颗痘的时候,每天都想赶紧挤掉它。”邱皋难得正经。看到陈小白的视线,心里暗爽,将即将上翘的嘴角压平,正色说道,“心里有个疙瘩的时候,扭扭捏捏不敢提及。” 陈小白极其捧场,笑着拍拍马屁:“妙啊,邱大人真是博学。” “那是。”哄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往死里夸,显然,陈小白将马屁拍爽了。 凉风席卷而过,两人若有所感向四周一看,抱刀而立的男子早就没了踪影。 邱皋神色恢复淡然,状似无意询问:“小子,为什么这么容易答应加入我们?” “有人用生命绘了我的前十六年,她说希望我如初日之升,不染尘埃,大路坦荡。我总要用笔写完我的后半生。”陈小白迎风而立,面上带了少有的寂寥。 “你一直在为了别人而活吗,小子?” “不知道,也许吧……” “没事,和我们一起,你以后会找到自己想要的。” 经年后,这话一语成谶。 小雪片在风中舞动,时而聚在一起,又被撕扯得四散开来,落入建安城的万家灯火。 “你的意思是,这个叫陈小白的年少年人,在没有任何人指引的情况下,直接入了窥幽境?”老人穿着简单却干净整洁的长袍,手中提着一个黄色灯笼,深邃锐利的眼与吴州对视。 “是,我观察了他一路,云至也注意到了。” “哦?那孩子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的啊?”老人面容慈祥,呵呵笑道。 “是,以我的修为,竟然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若不是…”若不是陈小白若有似无在他们身后停留的目光,他根本察觉不到云至的存在,这就是比肩当朝钦天监主,这座太常署主人的存在吗? 似是洞悉了吴州的心思,老人饶有兴趣问道:“意思,你真正察觉到云至的存在,是借助陈小白那孩子的灵瞳之术?” 吴州惭愧点头。 “哈哈哈——”老人开怀大笑,俶尔又颇为欣慰说道:“‘酒刀客’狂了这么多年,终是遇到强敌了啊。” 吴州被老人调侃,更加无地自容了。 老人起身,衣袖轻挥,所有烛火尽燃,满堂大亮,两人置身满堂牌位前相对而立。 “天生灵瞳啊,你说说,他走的路,和你走的路,会有何区别?”秦长风苍老有劲的手亲切擦拭着最新的一个牌位,温和询问身后的吴州。 “他走得路,一定会比我远,毕竟,他拥有那样恐怖的天赋。”吴州的话刚说完,老者就停下摩挲牌位的手,立定转身。 “呵呵!”老人摇头轻笑,“很多年前,我也这么想,后来,活到了这个岁数,才发现,你错了,我们都错了。” “人人都觉春日好,我言冬雪胜暖朝。每个人要走的路,都是自己决定,毕竟‘心由己身’,若‘己不循心’,那岂非又是一大悲剧?”大抵是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老人的目光愈发悲哀。 “他愿随性隐于山也好,盼由心入于朝也罢,我们所有人,都没法干涉。” 吴州默默倾听,但看着老人愈加苍老的面容,却不禁叹息一句:“秦老,那您呢?师祖呢?那些所有供奉的牌位呢?” “唉!你终究还是魇了,我,你师祖,以及所有的同道中人,我们的苦难并非那孩子造成,你莫要为难旁人,也对自己说一声‘放下’吧…”秦长风衣袖飘扬,转身凝视所有的牌位。 三百零六个牌位,老人心里叹息:也许哪一天,我也会变成这上面的一块。 吴州心里异常矛盾,这位高大的硬汉的脑子里,突兀出现了一个苍老的面孔,很多年前,他还在北部时,常与人打架,时打时输。那群孩子总是联合打他一个。他气不过,抄起家里的大菜刀,挥的舞舞生风。老人看到了就大声问他:“孩子,你为何非要在打架争?”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拿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大菜刀,气愤地说:“我要比他们所有人都厉害,才能保护阿爷。” 他是孤儿,被吴家打铁老匠捡到,从此有了‘吴州’这名字。 可村里总喜欢说闲话,看他没爹没娘,总欺负他。还会偷摸拿走阿爷打铁的材料。 吴州气不过,每日和一群孩子打架,血性大,气性也大,往往是往死里打。一群孩子被他打得头破血流。 吴州只想争个第一,这样村子里就没人敢欺负他。 老人知道了,粗糙坚硬的手抚摸他的头:“小州,不必事事第一,天地辽阔,阿爷不希望你在心里有芥蒂。” 后来,阿爷病逝,他孤身南下,在繁华王都酿酒,也争第一,却被老阁主一壶【春秋梦】唤醒,回首前二十八年,恍惚大梦。 清风绕过牌位,像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两人,一老一壮,感受着温暖的触碰,一前一后,久久无言。 我们虽为人间的影子,却愿做清风,无声守候。 ------------------------------------- “少主,您确定,我们要这样继续相处吗?”空荡的山间野庙,两个男人蹲坐火堆边,一壮一瘦。 正是从梁府出来的护卫长,以及那弱鸡的小弟。 奚尧显然不太明白,自家少主怎么这么喜欢伪装演戏,甚至摄魂迷惑那贪官梁茂。 “不然,你想,怎么样~~”分明瘦弱青涩的印河勾着奚尧硬朗的下巴,此时却发出无比娇媚的声音,更像是一个吸人精魄的狐妖。 “属下不敢妄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奚尧连忙认错。 “咯咯咯~~”妖娆无比的笑声从瘦小的少年口中发出,极其违和。 奚尧整个耳廓红得滴血。 “罢了罢了,不经逗的木头。”说完这话,少年摘下头上简陋的发冠,身子不断扭曲,骨头“咔嚓咔嚓——”不停响动。 下一刻,一个灵动的少女出现在火堆旁。 她身材娇小,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灵动的眼神如春风拂过水面,流转之间,带来阵阵涟漪。肌肤如凝脂般细腻,泛着淡淡的光泽。 身边的奚尧又红了脸。 自家少主每次变回女子,都让人猝不及防,也让他眼前一亮。 “得了,木头,走罢。咱们这次出来玩儿有大发现啊!回去告诉爹爹!”少女璀璨一笑,如水眼眸在遇上奚尧时瞬间化开,变为柔和的泉流。 “是,少主。”奚尧捣灭火堆,熟练地蹲下身子,少女一跃而上,在奚尧背上欢笑。“走,驾,本少主的专属大马!” 奚尧宠溺一笑,两人出了庙宇,向西南方向离去。 夜色寂寥,不懂望气术的二人自然没看出,西南方位,气运乖戾,坤土蕴藏不祥。阴霾如墨,地脉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