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褪去,天气回暖。 由于朝廷控制得当,肆虐中原的瘟疫并未能传播到更北的地方,东北方面也重新燃起战火。 征东军团在二月份时就已经与上直军完成换防,军中的辽籍将士终于回到了故土,鹿善继、猛如虎、祖大乐率第一、第二、第三师进驻宁远城一带。 从宁远城向西南方向,无数苦役和受雇而来的役工忙碌得热火朝天,只见他们在已经夯实的路基上用竹子交错铺设成网格状,两侧用木板做成模板围起来,然后把砂石黏土和水泥搅拌后倾倒在竹子网格上,最后捣实抹平。 已经铺设干透的部分路段呈现出深灰色,拆除模板后便变成了一块块躺倒在地的巨大城砖。 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子正在宁远城头上,倚靠着城垛一幅图纸上面写写画画。 穿着一身鹭鸶青袍官服的鹿善继站在旁边,问道:“周总工,依照你们道桥局的计划估算,这条高速公路什么时候可以完工投入使用呢?” 周总工扶了扶脸上厚重的镜片,道:“鹿大人莫急,在人手充足,天气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路基这一两个月就能全部铺好,就已经可以供人马通行了,水泥路面的铺设估计到下半年就能完成投入使用。” “这条高速公路总长几何?宽度几何?” “从宁远到山海关这一段总长大概二百五十余里,可供四辆马车并行!” 闻言,鹿善继的喜色几乎要从眉眼间溢出来。 城头另一边,几名将领也在议论着。 金日观看了看远处的鹿善继,向官惟贤道:“老官,以你的能力和功劳已经足以胜任师长之职了。鹿大人都差不多六十了吧,朝廷怎么还非要派他来当师长呢?真是够折腾人的。” 官惟贤压低声音道:“老金你这些话在军中可别到处说,要不是在永平府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咱们这些老将会被这样打压么!”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金日观和官惟贤连忙转过身去,满脸慌张:“督师!” 赵率教背负着双手,走到墙垛边,脸上带着丝丝轻蔑之色沉声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谈论的。说实话,他们那些人也是活该,他们以为朝廷还像以前那样软弱,妄图以哗变来要挟朝廷。之所以派鹿大人来,就是为了监视底下这些骄兵悍将,经历了那么多事,朝廷肯定不会再放松对军中的管制了。” 金日观叹了口气道:“朝廷这样对待将士们,对队伍的打击非常大,整体士气极为低落,恐怕对未来的作战不利啊!” 赵率教道:“派个鹿大人来就被打击到了,这样的将士也不适合继续待在我们征东军团!你可知道现在宁锦防线的整体布防是怎样的?” 金日观点头道:“回督师,我一、二、三师驻宁远,六、七师驻广宁前屯,四、五师驻山海关。” “看出什么问题了么?” 金日观疑惑地摇摇头。 “惟贤你说。” 官惟贤略作思考,道:“回督师,一、二、三师驻扎在最前线,这三个师绝大部分是原关宁军将士,也是永平府哗变的主体,是朝廷防备最重的部队,然后是七师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其余几个师大都是原宣大军将士。” 金日观恍然大悟:“朝廷对关宁军将士的防备心比对女真人和蒙古人都要重!” 官惟贤补充道:“不止于此,上直军虽然大部分班师回京了,但是战斗力最强的勇卫营和神兵营却被留驻在永平府,明显就是对我们不放心啊!” 说完,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这时,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禀督师,京师来旨意了!” 闻言,赵率教赶紧带着几人快步走下城头。 在衙门口,赵率教一眼就看见了前来宣旨的太监,赶紧走上前拱手:“纪相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 纪用也躬身回礼,道:“希龙(赵率教字)客气了,杂家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快召集将士们听宣。” 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由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守备,所以能集合过来的人数不到一半,此刻列成十余个方阵横陈在宁远城楼前。 城楼上,面对下方密密麻麻的将士,纪用从一个明黄色锦盒中取出圣旨,缓缓展开,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 没念几个字,纪用突然顿住,然后将圣旨放回锦盒内,负手而立,收起尖利的嗓子: “朕……朕真是瞧不上你们这些只会窝里横的废物!只会用哗变来威逼朝廷、威逼朕的懦夫!有这个胆量违抗朕的旨意,哗变对抗朝廷,怎么没有胆气去杀建奴? 故土沦丧,国破家亡! 难道是朕杀了你们的亲眷家人吗?是朝廷占据了你们的土地家园吗?还是有谁逼得你们活不下去,非要造反作乱? 你们全都是罪人! 不仅是大明的罪人,更是千千万万惨死在异族刀下的辽东百姓的罪人!你们不是对不起朝廷,不是对不起朕,你们是对不起自己的父老乡亲! 是你们守不住家乡故土,是你们护不住亲人好友,是你们让辽东的土地被异族蹂躏,是你们让家乡的同胞被异族残杀! 你们全都有罪!你们全都是戴罪之身!你们都应该为死去的亲朋手足陪葬!你们全都死有余辜!” 微风吹过,卷起一片风沙,全场一片死寂,惟余城楼上那该死的阉人在散发着刺耳的嘶吼。 “但是!懦夫们!罪人们!” “朕厌弃你们,厌弃你们的罪血,不想让你们的血玷污了朕的刀,不想让你们的血玷污了大明的大好河山! 如果让你们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值得吗?你们的亲朋好友就这样白白枉送性命,值得吗?让那些该死的建奴就这样占着你们的土地,养育他们的后代,值得吗? 你们的罪孽只能用你们的鲜血来洗刷!你们的戴罪之身只允许埋葬在辽东的黑土地之上!你们要死也必须死在冲向敌人的战场之上! 就算是死!朕也不允许你们的名字出现在罪犯的名册之上!就算是死!你们也要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英烈堂前的石碑之上!” 到了最后,纪用的嗓子已然嘶哑,浑身的力气都已耗尽,“扑通”一声瘫倒在城上。 城下的将士,腰身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动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