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洵，崔舒，王珏脸色憋得青一会儿，红一会儿。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跟这群武夫根本没法说！ 　　 就在此时，崔浩的画笔终于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又换了一只干净的毛笔，蘸取了新墨，继续写道： 　　 “予吏事之余，偶图肥瘠二马。” 　　 “开始题文了！”杜荷高呼道。 　　 唰地一下，郑洵和程处默两帮人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 　　 “快念！”李崇义忙道。 　　 “还是你来！”杜荷看向长孙冲。 　　 长孙冲点点头，视线落向崔浩的行文，一字一句念道：“予吏事之余，偶图肥瘠二马，肥者骨骼权奇，萦一索而立峻坡，虽有厌饫刍豆之荣，宁无羊肠踣蹶之患？瘠者皮毛剥落，啮枯草而立霜风。虽有终身摈斥之状，而无晨驰夜秣之劳。” 　　 念及此，看到崔浩后面的文章，话音不由一顿。 　　 “怎么停了？”秦怀道问道。 　　 长孙冲眼中透着光芒，声音都不由提高了一些，甚至蕴含了一丝激动：“甚矣哉，物情之不类也如此！世之士大夫，廉滥不同，而肥瘠系焉。能瘠一身而肥一国，不失其为廉，苟肥一己而瘠万民，岂不贻污滥之耻欤！按图索骥。得不愧于心乎？因题卷末，以俟识者。” 　　 崔浩写完了。 　　 长孙冲也念完了。 　　 郑洵的脸都白了！ 　　 一时间都忘记了作出反应。 　　 众人的脑海都出现了短暂的几秒空白。 　　 紧接着便是一片哗然。 　　 “天啊，我听到了什么？” 　　 “崔中则这是写了一篇石破天惊的文章啊。” 　　 “犀利程度堪和师说相比！” 　　 “这讽刺的太狠了！” 　　 “这么一幅画，这么一篇文章，荥阳郑氏踢到铁板了。” 　　 萧鉴看着崔浩，目泛异彩，今天算是来值了。能亲眼目睹这样一场好戏，又欣赏到了崔浩的诗作，画作和文章，太令人惊叹了。 　　 “这便是我的画作，取名为二马图。今日便送给郑公子，希望你能喜欢。”崔浩定定地看向郑洵，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我喜欢个屁！ 　　 他若是收下这幅画，不就相当于拿脸去打人的巴掌吗？ 　　 这是对他的羞辱！ 　　 郑洵声音冰冷道：“不必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崔浩料到会如此，将视线望向天空，眼中流露出悲悯之色：“也好，那便谨以此幅画，慰藉周叶的在天之灵！希望他可以安息。我会把这幅画带到周叶的坟前烧给他。” 　　 不装了！摊牌了！ 　　 他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替周叶出这口气！ 　　 郑洵面色铁青，周叶那个贱民也配和他相比！他原以为崔浩宣扬周叶的事情，无非是想拉踩他荥阳郑氏的同时，再次提高自己的声望。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自身利益罢了！ 　　 他从没想过，崔浩会真心为了一个贱民和他荥阳郑氏撕破脸。 　　 但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想错了。 　　 “崔中则真的好狂啊！”世家子弟都被崔浩惊到了。 　　 “崔中则是真的要替那个周叶讨个公道啊。” 　　 “不管如何，起码看着是真爽啊！” 　　 “就为了一个贱民，彻底得罪荥阳郑氏，值当吗？” 　　 “只会逞口舌之利罢了！” 　　 “不得不说，抛去立场不谈，崔中则的确令人敬佩！” 　　 长孙冲看着崔浩的侧影，心中有崇敬，有惭愧。崇敬的是崔浩的才学品性，惭愧的是他自己心中其实也没太多在意周叶。虽然同情，但也仅限于此。他可以为了崔浩和五姓针锋相对，但如果让他为手下的人和五姓翻脸，他恐怕很难做到。 　　 这也让他对崔浩更为敬佩！ 　　 “刚才大哥写的文章是什么意思？”尉迟宝林挠头问道。他刚才就没听懂，但是看众人的反应，又感觉应该很厉害，不由戳了戳旁边的程处默。 　　 程处默翻了个白眼：“反正就是骂荥阳郑氏呢，替崔家庄死去的那个百姓出气！” 　　 “哦！”尉迟宝林点了点头，猛然喝道：“骂得好！” 　　 尉迟宝林的大嗓门引得众人一愣，这反射弧是不是有点长？ 　　 郑洵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崔中则，你什么意思？” 　　 崔浩反倒笑了：“怎么？郑公子后悔了？又想要这幅二马图了？那我也可以再送给你。” 　　 郑洵被彻底激怒了：“谁稀罕你的画？你在这里清高什么？那个贱民的死就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吗？你不是承诺照顾他吗？又怎么见死不救呢？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你……” 　　 “郑兄！”崔舒拽了一下郑洵，连忙打断道。再说下去，不是相当于承认郑家也是害死周叶的帮凶了吗？ 　　 孔祯默默立于一旁，摇了摇头。今天这场文会显然无法再正常继续下去。风头已然都被崔浩一人抢去。尤其是郑洵的气急败坏更加彰显了崔浩的光明磊落。崔浩的诗作和画作想必又会在长安闹出不小风波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雨竹轩内发生的一切实时地向外面传递着。 　　 民众们的反响是最热烈的。尤其是那些寒门子弟，都激动地议论着。 　　 “崔山长去和荥阳郑氏对质了！” 　　 “崔山长又作了一首诗，剑锋直指荥阳郑氏！” 　　 “为谁辛苦为谁甜？多么的讽刺啊！” 　　 “之前写咏菊的人是郑洵吧？简直玷污了菊花的高洁本色。” 　　 “咏菊算什么？东施效颦！崔山长的咏梅才是名副其实。” 　　 “又有新消息了！崔山长作了一幅画！名为二马图，题跋是这样的……” 　　 “只有崔山长能写出如此针砭时弊的文章！太可惜了！未能现场一观崔山长的画作。” 　　 “苟肥一己而瘠万民，岂不贻污滥之耻欤！写的太好了！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崔山长太牛了！能为人之不能为，敢为人之不敢为，令人敬佩！” 　　 还有很多百姓们，或许一开始听不懂崔浩诗文蕴含的深义，但经过读书人的一番热议后，更加简易通俗的翻译过的版本传到了百姓们的耳朵里。 　　 这回他们听得懂了！ 　　 又得知崔浩的画作是为了慰藉周叶的在天之灵，人群就更加沸腾了。 　　 “支持崔伯爷！” 　　 “周叶能遇上崔伯爷，是他好命啊！” 　　 “我们辛劳一辈子，都是在给那些世家大族卖命，但他们何时把我们当人对待了？他们锦衣玉食，富的流油。我们呢？养家糊口都难！” 　　 “呜呜……崔伯爷不是在替周叶一个人发声，是为我们所有老百姓发声啊！” 　　 皇宫。 　　 百骑司的消息不断往御书房送。 　　 李世民神色感慨：“虽然还未看到中则的画作，但从其题跋所作，便注定这幅画将会成为传世之作啊！” 　　 长孙无忌在旁同样感叹：“陛下，这次荥阳郑氏是栽了个大跟头啊！以后世人提到这幅画，就会想起中则和荥阳郑氏，但两者截然不同，尽皆敬佩中则而唾弃荥阳郑氏！” 　　 不过也担忧道：“只是中则这性子还是太激进了，树大招风，他这一时是痛快了，往后要面对的恐怕更难了。”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他什么时候不这样了，朕倒是要奇怪了！”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不过朕确实得说说他，他都是一院山长了，还亲自下场对付一个年轻小辈，叫郑洵是吧，太不得体。” 　　 长孙无忌闻言也笑道：“陛下，中则他也不过二十岁啊！” 　　 “哈哈哈……”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相视大笑，眼中都有着感慨。 　　 是啊！ 　　 崔浩才二十岁！ 　　 但没有人再能把崔浩当作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的才华和实力不仅碾压了同年龄的一代，更是屡屡挫败了五姓七宗家主级别的挑战。 　　 没有人再敢轻视他！ 　　 崔家庄。 　　 离长安有些距离，所以消息传过去也稍微慢了一些。 　　 但掀起的热度却是最高的！ 　　 很多庄户聚集在书香斋外面，愤慨扔着烂菜叶子。店铺还被封着，掌柜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不敢露面。 　　 “周伯就是被郑家害死的！” 　　 “崔伯爷替周叶讨公道了！” 　　 “郑家滚出崔家庄！” 　　 崔浩真的为了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和荥阳郑氏硬刚！ 　　 每个人胸口都堵堵的，心中涌动着感动，不少人竟哽咽了。 　　 “伯爷……得罪了荥阳郑氏，会不会被报复啊。” 　　 “伯爷是大好人啊！我……甘愿为伯爷当牛做马一辈子。” 　　 “伯爷不会……不会有事吧？”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虽然崔浩是伯爷，又是渭水书院的山长，地位崇高，但五姓七宗带给他们长久以来的压迫和震慑，影响依旧很大。 　　 在他们这些百姓眼中，得罪了五姓七宗，那就是死路一条。当然崔浩肯定不会死，但肯定会有麻烦，所以一个个脸上都是担忧之色。 　　 试想一下，五姓七宗连皇帝的旨意都敢拒绝，更是在民间有着一句话流传。 　　 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 　　 这让百姓如何不担忧？ 　　 “不会的！山长绝不会有事！”陈子健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后面还跟着很多读书人，正是四句会的成员。 　　 陈子健坚定的声音让庄户们精神一振，眼中有着期待。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要相信山长！”陈子健高声道：“五姓七宗只是山长的手下败将罢了，对付区区一个荥阳郑氏，山长绰绰有余！你们仔细想想，山长什么时候输过？” 　　 作为崔浩的坚定支持派，四句会的任务就是为崔浩奔走呼号，没有了崔浩，四句会也便不复存在。所以陈子健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聚集了四句会所有成员，为崔浩声援！ 　　 “山长曾于对联一道，一人连挑五姓七宗，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山长曾于书院开山典礼之际，以振聋发聩的渭水四句，令五姓七宗讷讷不敢言！” 　　 “山长曾和范阳卢氏，于京兆府当堂对质，洗脱冤屈，留清白于人间！” 　　 陈子健振臂高呼：“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道理站在山长这边，我们无所畏惧。” 　　 对啊！ 　　 众人回想起崔浩经历的种种，不但没有被五姓七宗打垮，反而越来越好！ 　　 陈子健的声音更洪亮了：“今时今日，山长为了替周叶讨公道，出恶气，只身与荥阳郑氏相抗，用一首诗和一幅画打个荥阳郑氏落花流水。山长威武！” 　　 “山长威武！” 　　 “山长威武！” 　　 崔家庄的读书人和百姓们很亢奋。 　　 长安的读书人和百姓们也很亢奋。 　　 但雨竹轩内，此时的气氛却很紧张。 　　 崔浩冷笑道：“所以你承认害死周叶了？你既然说五十步笑百步，不如我们就摊开来好好论一论，正好让大家也评一评，看看谁才是害死周叶的真凶？” 　　 “我凭什么要和你分辩？”郑洵不屑道。 　　 崔浩和郑洵之间已然撕破了脸皮，在场的世家子弟也是面面相觑，神仙打架可以，但别殃及池鱼啊！他们可不想掺和进来。 　　 “踏踏踏……”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 　　 众人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急匆匆走来，奔着郑洵而去： 　　 “公子！老夫人身体突然不适，老爷让你速速回去。” 　　 众人目光闪烁，这个时候病了也太巧了，明显是郑家得了消息，想让郑洵尽快抽身。 　　 “郑兄，家中既然有急事，就快回去吧，今天的文会就到这里吧。”崔舒说道，他也不想在这继续面对崔浩了，再辩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郑洵努力忍下心中的气恼，点点头道：“那我……” 　　 “郑公子不会是找借口遁走吧？”长孙冲打断道。 　　 “郑兄家中长辈生病，此事也能胡说吗？”崔舒面色不悦。 　　 “生病不是有大夫吗？郑洵回去就有用？”李崇义大剌剌道。 　　 “你……”郑洵面色涨红。 　　 杜荷摆摆手：“郑公子走也行，不过文会总要有始有终，那绿菊到底花落谁家呢？” 　　 众人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文会开始前，郑洵是说画作拔得头筹者，便将绿菊送之。 　　 但现在被崔浩这么一搅合，作完画的一共就三幅，郑洵的绿菊图，崔浩的二马图，还有孔祯的蜂花图。 　　 “我退出竞选。”孔祯言道。 　　 ps：求订阅，推荐票，月票！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