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该我值夜班，都是周伯主动替我，周伯这么好的人，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周伯白天要忙着地里的活计，晚上还来店里值班，是被累倒的啊。” 　　 “掌柜见周伯老实好说话，干活勤勉，还总是故意晚上给他留很多活，一天营业下来的东西都等着周伯重新收拾归置，铁人也受不了啊。” 　　 外面也议论纷纷。 　　 “我是隔壁商铺的，我确实经常看到周伯值夜班，一忙活就是到半夜。” 　　 “还真是被累死的啊。这家掌柜也太没人性了。” 　　 “看人好欺负呗，就可劲儿压榨。” 　　 崔浩挤了进去，地上周叶的尸体已经被草草盖上了白布。神色沉了下来，他当初在岭南可是承诺过，会照顾好那些战死士兵的家属，没有想到周伯会死在自己的庄子内，这几乎就相当于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让自己如何向那些战死的袍泽交代？ 　　 “吴明，周伯的家属呢？”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吴明眼睛有些红。 　　 “山长！”有人认出了崔浩。 　　 “山长来了！” 　　 “哦对！我想起来了，周伯好像说过，他儿子是跟着山长去岭南打仗死的。” 　　 “怪不得山长会来。” 　　 崔浩的心情有些沉沉的，他昨晚还答应周叶，等过段时间再去看他，送给他自己的亲笔。没想到今天就天人两隔。尤其是听到周围人的话，周叶过得并不容易，这些他都不知道。 　　 “中则……”马周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把住了崔浩的手臂。 　　 崔浩转头看向马周：“是我太疏忽了。不曾关注周伯他们的生活情况。还以为他们在崔家庄过的很好……” 　　 “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人各有命吧。”马周安慰道。 　　 这时，书香斋的掌柜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一眼看到地上的周叶，立即满脸嫌恶道： 　　 “还不赶紧把人挪走，扔后院去。等家属来了让他们带走。” 　　 几个伙计皆是一脸怒容，但敢怒不敢言。 　　 “你们几个还站着干什么，别耽误营业，动作快点儿！” 　　 崔浩看不下去了：“不许动！人死在你这，你不给个交待吗？” 　　 “你谁……”掌柜抬眼见是崔浩，立即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换上一副笑容道：“崔伯爷，他是自个儿病死的，跟小店可没有关系啊，还没找他赔影响小店营业的损失费呢。您说是吧？” 　　 崔浩正要再说什么，便听到哭号声传来，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孩童闯了进来，一下子扑到周叶的身上，哭的撕心裂肺。 　　 “呜呜呜……你死了我们娘仨儿可怎么活啊。” 　　 “爹……” 　　 “爷爷……” 　　 崔浩不忍道：“老夫人，节哀顺变。” 　　 掌柜捏了捏鼻子道：“既然家属来了，就赶紧领走吧，晦气。”然后向崔浩拱手道： 　　 “崔伯爷，小人还有事要忙，就失陪了。” 　　 说完就一溜烟转进了店铺后面，又呵斥伙计赶紧收拾好开门营业。 　　 “都散了吧。”伙计不情愿地呼喊道。 　　 崔浩压着心头的怒火：“吴明，你叫几个人陪老夫人回去，将周伯的尸体好生下葬，一应费用崔府承担。” 　　 “诺！” 　　 “再去查一下周伯生前的情况，还有这个商铺。” 　　 “诺！” 　　 周叶被抬走了，一家老幼妇孺的哭声也渐渐远去。 　　 崔浩深深地看了一眼书香斋，他要知道周叶生前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不光是给死难袍泽家属一个交待，也是要给他自己内心一个交待。 　　 “散了吧，散了吧。”伙计们还在疏散着围观的人群，但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们没吃饭啊？”掌柜尖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养你们有什么用？再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再耽误营业，你们这个月薪水别想要了，都给我滚蛋！” 　　 崔浩忍不了了：“吴明，把这家商铺封了，停业整顿。” 　　 “诺！”吴明也是一脸气愤，当即带着两个家丁就要上前关门。 　　 掌柜见状立马冲了出来，挡住了吴明：“凭什么？凭什么封我的铺子？就为了个死人？” 　　 “让开！”吴明喝道。 　　 “不让！”掌柜梗着脖子道：“伯爷就能随便关人铺子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崔浩神色阴沉，冷哼一声道：“你的铺子死了人，我有理由怀疑和你有关，先停业等待调查，如果真和你无关，自然会恢复营业。” 　　 “那……”掌柜对上崔浩冷峻的目光，心中突然就没了底气。对那些下人，他可以颐指气使，但对崔浩，他没这个胆。 　　 “封！”崔浩不容置疑道。 　　 “太好了！”有人喝彩道。 　　 “山长威武！” 　　 就连那些伙计也如释重负，但又有些担忧，商铺停业，他们也就没了工作，没了收入。不由纠结道：“崔伯爷……” 　　 “停业期间，伙计的薪水照付。”崔浩目光直视掌柜。 　　 “这……小人做不得主，得去禀报东家，告退。”掌柜被崔浩盯的冷汗连连，仓皇逃离。 　　 围观人群见此情形，心中皆是畅快，吐槽得也更加肆意起来。 　　 “封的好！这种人就不配待在崔家庄。” 　　 “这个掌柜就是个吸血鬼，根本不把人当人，欺软怕硬。” 　　 “可不是，这家店铺天天营业到半夜，就那么几个伙计来回倒，不就是想把人累死吗？” 　　 “为了赚钱都不择手段，谁会在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啊。” 　　 “要是我，宁可不干了，也不能受这份气。” 　　 “唉，生活所迫呗，你看刚才来的家属，都是女人孩子，不容易啊！” 　　 “也不知道这家商铺东家是谁，这么黑心。谁敢给他卖命啊，那是真要你命啊。” 　　 几个伙计见掌柜跑了，没了顾虑，也纷纷大倒苦水，揭露起掌柜的恶行。这让崔浩更加知道了周叶生前的生活过得有多艰难。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就是特别针对周伯，经常给他安排连续好几天夜班。” 　　 “我们有时候帮忙，还会被掌柜呵斥，骂我们嫌活还不够多。” 　　 “有一次，周伯不小心碰掉了一支笔，其实也没坏，就扣了一个月的薪水。一个月啊！” 　　 “我们每天过得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被掌柜找茬扣薪水。真是没法过了。” 　　 直到崔浩脸色难看地离开，书香斋门前还聚集着不少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崔府书房。 　　 一本账册和几份资料摆在崔浩面前。 　　 “荥阳郑氏？”崔浩的确没想到，书香斋背后的东家竟然是荥阳郑氏。崔家庄打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并不拒绝五姓七宗的人来，只要守规矩，崔浩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找茬，比如侯君集名下的红袖招，不就开的好好的吗？ 　　 但谁胆敢在他地盘搞事，他也绝不会容忍。 　　 周叶的死，就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一样，如果是寿终正寝也就罢了，或者真是时运不济，突发疾病而亡，他也能接受。但周叶是被无休止地压榨累死的。 　　 “阿郎，我问过周围的商铺，书香斋的营业时间是最长的，周伯生前任劳任怨，赚的都是卖命钱，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吴明心里很难受。 　　 “之前给的抚恤银两呢？不够用吗？为什么周伯还要找一份值夜班的工作？”崔浩不理解，就算朝廷发放的抚恤不多，但他私人还给了不少，应该不至于穷困到这个地步吧。 　　 吴明叹息道：“原本有着抚恤银两和几亩地，生活是够用的，但周伯的妻子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为了治病花了很多钱，一下子又有些捉襟见肘。周伯这才又出来多打一份工，书香斋夜班时间长，给的薪水也比其他地方略微多一些。” 　　 崔浩默然，这些情况他通通都不知道，他忙着庄子的各项生意，忙着书院的事情，忙着和五姓七宗斗智斗勇。也就是昨晚恰好碰到了周叶，才说上了几句话，但也没往过得不好上去想，只是以为周叶想多赚些钱而已。 　　 “阿郎，都是小人的疏忽，周伯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注意到……”吴明心中也很自责，他是崔府的管家，这些岭南战死士兵的家属又是崔浩重点照顾的对象，崔浩事务繁忙顾及不到，他怎么能也忘了呢？ 　　 崔浩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事已至此，你最近跟着我，事情也很多，就不要过多自责了。冤有头债有主。真正要负责的是害死周伯的人。” 　　 他正愁手中没有五姓七宗的把柄，荥阳郑氏就送上了门，这下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崔浩想到昨天在崔家庄内，有人替五姓七宗张目，凭着一篇咏菊大肆吹捧郑洵为翩翩君子，文坛翘楚。再想到周叶勤勤恳恳却不得善终，这是何等的讽刺！目光中透着冷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倒要看看，五姓七宗华丽的外衣之下，能不能掩盖住内里的腐朽和不堪。 　　 没惹我的人也就算了，但是你惹了我的人，而且不仅惹，还给弄死了，你让我如何向袍泽交代？ 　　 后年，我还要带着我的袍泽打颉利呢。 　　 人心散了，队伍怎么带？ 　　 当天。 　　 崔家庄的青云楼内，周叶生前的事迹被说书人讲述了出来。 　　 “周叶，是生活在崔家庄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之一，为人善良勤恳，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他唯一的儿子在跟随崔伯爷去岭南，为大唐的统一奉献了生命，他是大唐的功臣。 　　 每一个如今过着安稳生活的大唐人都应该感谢他，正因为有他这样的人在奉献生命，才有我们现在的岁月静好。 　　 但是他的家中只剩下了老幼妇孺，他的老父亲只能撑起这个家。崔伯爷将周叶一家接到了崔家庄，给钱分地，就想尽一份袍泽心意。但麻绳专挑细处断，就是这样一个努力活着的人，突然周叶的老婆得了重病，最终老婆救活了，但是家财散尽。 　　 周叶是一个老实人，也是一个要强人，瞒着一切没有去找崔伯爷，而去了荥阳郑氏的店铺打工，但无良郑氏却将他活生生地累死了！这就是五姓七宗里赫赫有名的荥阳郑氏！ 　　 真是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 　　 不仅有说书人，还特意找来了周叶的家属和书香斋的伙计。 　　 “都怪我啊！如果不是我身子不好，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老头子也不用拼命去赚钱，还不如让我死了得了……”周老夫人哭天抢地道。 　　 “娘，您要好好活着呀，是荥阳郑氏害死爹的，我们要为爹讨一个公道啊！”周家媳妇忍着泪劝说道。怀里还搂着年幼的儿子，孩童的脸上满是惶然。 　　 “娘，是不是我不乖，惹阿公生气了，我以后都听话，阿公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 　　 周围的人看着都是不忍，目光中流露着对周叶家属的同情，尤其是那年幼的孩子，刚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爷爷，实在是太残忍了。 　　 “听说周叶死之前已经连续值了好几天夜班，堂堂荥阳郑氏连多请几个伙计都不肯吗？他们每天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却来压榨我们这些老百姓。”有人气愤道。 　　 “我说为什么掌柜总是针对周伯，原来东家是荥阳郑氏，那就说得通了。五姓七宗一向和崔伯爷不对付，知道周伯是跟随崔伯爷战死士兵的家属，肯定要想尽办法刁难！一定是这样！”书香斋的伙计恍然道。 　　 “就这种心胸，五姓七宗就远远比不上崔伯爷。不！是根本不配和崔伯爷相提并论。” 　　 “我还听说郑洵作了一篇文章，名为咏菊，菊花高洁，他算什么东西？还妄图媲美崔山长所作的咏梅，简直自取其辱！” 　　 “荥阳郑氏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我们平民百姓的命在他们五姓七宗眼里，就卑如草芥吗？” 　　 在崔浩的运作之下，周叶的事迹从崔家庄飞快地传到了长安，长安的青云楼内也是同样的一番控诉。很快就在全长安掀起了热议。长安是什么地方，遍地豪门权贵，如果仅是一个普通百姓的死亡，不会引发如此轩然大波。但周叶的死牵扯到了五姓七宗和崔浩，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ps：求订阅，推荐票，月票！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