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冉积极道：“我记得孔院长曾经说过，月食就是月面像个镜子，平时太阳是斜照着的，所以能看见，月食发生时，太阳光直射月亮，光都被月亮反射回太阳了。” 　　 夫子们不由看向了孔颖达，孔颖达的确有过这样的见解。 　　 崔浩笑着摇了摇头：“都不对。” 　　 不过他很欣慰，起码学子们都在试图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月食，而不是什么凶吉之说。 　　 有夫子偷偷看向了孔颖达，见孔颖达依旧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崔浩的否定而恼怒。 　　 不由私下低声道：“孔院长还真是看重崔副院长啊。” 　　 “不过这崔副院长是越说越离谱了，连孔院长的话都要驳斥。” 　　 “说来说去，和地圆说都没有半点关系啊。” 　　 众人的质疑之色都落在崔浩眼中，但他却一点也不着急。而是话锋一转道： 　　 “那你们知道日食的成因吗？” 　　 这太简单了！ 　　 学子们顿时踊跃道：“西汉末年，刘向在《五经通义》中言道，日蚀者，月往蔽之。” 　　 “东汉王充在《论衡·说日篇》中也曾有过明确的说法，日食者月掩之也。日在上，月在下，障于日之形也。” 　　 “简单来说，就是日食发生时，月亮挡住了太阳，造成日食。” 　　 崔浩露出满意之色：“很好！那我们有了共同的认知，就是月亮要离我们更近一些，太阳离我们更远一些，这样才能解释日食发生时，月亮遮挡住太阳，对吗？” 　　 “当然！” 　　 “没错！” 　　 崔浩继续道：“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理解，当日食发生时，我们肉眼看去，太阳和月亮几乎一般大，而根据近大远小的原理，实际上，太阳应该比月亮要大，对吗？” 　　 许景一愣：“这……” 　　 崔浩笑着看向许景：“看来你已经认识到了你的错误，按你方才对月食的解释，太阳很小是说不通的。那我们再来思考一个问题，既然日食是月亮挡住了太阳，那月食为什么不能也是什么东西挡住了月亮呢？” 　　 众人一呆，他们还从未将日食和月食联系起来。 　　 主要是他们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东西能将月亮遮挡住。 　　 孔玥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睁大了双眼：“暗虚是太阳光被地体遮住的地方，难道真如崔副院长所言，地体是球形，挡在了月亮和太阳之间？” 　　 崔浩立即竖起了大拇指：“这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其实月食的成因很简单，就是地球位于太阳和月球之间，地球的影子投射到月球上，导致月球部分或全部进入地球的阴影区域。而如果你们仔细观察过月食，就会发现这个阴影区域的边缘是弧形或圆形的，这种现象只有在地球是球形时才会发生。 　　 这就是地圆说最有力的验证！” 　　 掷地有声！ 　　 “轰……”众人哗然起来。 　　 有人还想辩驳：“那有没有可能是《灵宪》记载有差，毕竟原文早已失传，留下的只是残本，或许不是张衡的本意呢。” 　　 孔玥果断道：“这就是《灵宪》中的原话，我不可能记错。” 　　 那人却道：“如果当时张衡便有此认知，为何没有得出地球是圆的结论呢？这与浑天说不符啊！” 　　 “呃……”孔玥被问住了。 　　 “那是因为张衡对天体大小的估计是错误的，他也没有地球的观念。所以在错误的基础上，认知就会有偏差，也是一种思维固化吧。但在东汉时期，便能对天文有此见解，已然是十分成熟了。”崔浩感慨道： 　　 “社会的进步是逐步发展的，没有人能一下子堪破所有的奥秘。也正是因为有浑天说作为基础，我们才能想到更为准确的地圆说。我们之所以能够看得更远，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霎那间，学堂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在回味崔浩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们之所以能够看得更远，是因为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盖文达眼中有着浓浓的欣赏之色：“说得好！无论是何种领域，都是在不断的继承和创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没有非此即彼之说，我们都是为了推动社会更好地发展和进步。” 　　 “那真的是地圆说？”有学子不确定道。 　　 众人脑海都有些空白，一开始他们对地圆说是绝对不相信的，但现在经过一系列的解释，又有浑天说的提出者张衡亲著的《灵宪》作为佐证，两相印证之下，地圆说似乎突然变得更加有说服力了起来。 　　 他们开始在脑海中努力回忆，曾经看到月食时，阴影区域是否真的是弧形或是圆形？ 　　 但记忆很模糊！ 　　 毕竟这个时代，人们内心里对日食和月食还是有着敬畏的。 　　 虽然他们身为孔家私塾的学子，知道日食和月食是一种自然的天文现象，但也并不妨碍他们敬畏鬼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对不同时间出现的日食和月食，都赋予了或凶或吉的象征。 　　 所以，当日食或月食出现时，几乎都是闭门不出。 　　 很少有人敢在日食或月食的时候，跑出去直视太阳或月亮，即使在家中偷偷看一眼，也是匆匆一瞥，更遑论仔细观察。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一无所知，学子们未曾仔细看过可以理解，但这里还聚集着大唐最顶尖地一批大儒，当下便有人开口了。 　　 第一个就是孙老夫子：“老夫见过很多次月食，也确如崔副院长所言，阴影的区域是弧形或圆形，只是竟从未联想到地球是圆的。” 　　 有孙老夫子带头，不少夫子也接连表示认同。 　　 崔浩露出笑容：“听说过太史监吗？” 　　 “太史监是朝中掌管天文历法，观测天象的部门，很是神秘。”颜相时道。 　　 崔浩点头道：“不错，我最近认识了一人，名为李淳风，现于太史监供职，昨日他传信告诉我，四日后傍晚左右便会有月食。” 　　 “什么！”学子们惊喜道。 　　 “所以你们不用着急，四日后，不，现在就只剩三日了，你们可以亲自观察一下月食的阴影区域。我告诉你再多也是我灌输给你们的，但你们亲眼看到的，领悟出的，才是你们自己的。这就是我要让你们体验的格物致知。”崔浩微笑地看向众人。 　　 崔浩的话顿时击中了学子们的心，一个个兴奋不已，巴不得赶紧跳到三日后。 　　 这下，孔绍新和孔绍安也无话了。 　　 如果三日后的月食，真的如崔浩所说，那浑天说恐怕真的要被颠覆了。 　　 孔志元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就希望月食如期而至了。 　　 学子们都目光灼灼地望向崔浩。 　　 今天这节课实在是太精彩了，原本都以为崔浩就是正常地讲解心学，但万万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甚至有不少人到现在也还未完全消化崔浩阐述的这些观点。 　　 坐在边上的一个夫子低声赞道：“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么多人见过月食，从来没人质疑过浑天说，偏偏崔副院长发现了其中的矛盾之处？” 　　 “谁说不是呢？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但仔细琢磨起来，又环环相扣，仿佛地圆说才是最佳的解释。”另一个夫子也点头道。 　　 “之前竟不知崔副院长对天文也涉猎如此之深，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我算是明白孔院长为何力排众议，请崔副院长前来，这第一节课就给了这么大一个惊喜。别看他提出地圆说这些论证好像很容易，实则是将张衡的浑天说研究透了，才能发现这些蹊跷的地方。更为不易的是，还敢公开出来。 　　 一般人可没有这个胆量。” 　　 “我看是惊吓多一些吧，浑天说流行了几百年，突然就成了错误的，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要惊天动地，置那些天文大家于何地？” 　　 “还是要等三日后的月食，眼见为实。不过即便如此，也只能说地圆说存在为真的可能性，万一对阴影的形状还能有别的解释呢？” 　　 “但无论如何，能在浑天说的基础上，再提出一个新的学说来，已经是不可思议了。至于能否说服世人，就要看崔副院长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了。” 　　 邻近的夫子们纷纷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议论。 　　 学子们也是一样。 　　 “太狠了！” 　　 “亲自观察月食，太刺激了！” 　　 “这就叫格物致知吗……我感觉心跳都加速了，太震撼了。” 　　 “我读的心学好像都白读了。” 　　 从最开始得知崔浩将担任孔家私塾副院长的时候，私塾上下大多数人对崔浩都是不看好的，他们印象中的崔浩，无非就是当朝新贵，虽颇有才华，却行事乖张。他们根本不指望崔浩真的能讲什么课，只要不惹事，大不了就是挂个名罢了。 　　 但今天第一节课，上来就大言不惭地否定了浑天说，而是提出一个所谓的地圆说。 　　 简直太炸裂了。 　　 不少人是看在孔颖达的面子上，才没有拂袖离去。 　　 但随着崔浩的一点点解释和论证，众人的思想也渐渐地发生了转变。 　　 直到现在，众人已经在思考地圆说的真实性，不管结果最终如何，起码崔浩提出的地圆说不再是无稽之谈，而是有待验证的学说。 　　 这是天文学界一个重磅的发现！ 　　 月食的形态将会成为地圆说有力的论证。 　　 而此时，坐在后面的五姓学子，都完全呆住了。 　　 这都能圆回来？ 　　 他们都做好了大肆批判崔浩的打算，就等下课，便会将崔浩的狂妄之言传播出去。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像连夫子们都快被崔浩说服了。 　　 甚至就连他们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我们肯定是被崔中则忽悠了，只是一时没找出来哪里不对。” 　　 “崔中则最擅长蛊惑人心，我们不能掉入他的思维陷阱。” 　　 崔舒本来是不想和崔浩有直接交流的，但现在他忍不住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众人被崔浩所蒙蔽，便忍着心中的憎恶，举手道：“崔副院长！” 　　 崔浩不由挑眉，他还以为五姓要一直做缩头乌龟，不敢和他交锋呢。终于有人站出来了啊，当即笑容温和道：“崔舒同学，请说。” 　　 同学？ 　　 拿着鸡毛当令箭！ 　　 还真把自个儿当盘菜了！ 　　 崔舒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提出的地圆说确实很惊人，但即便月食阴影的边缘真的为弧形或圆形，也不能就此下定论，这只是你的一种猜测。若是仅仅依据月食一点，就否定浑天说，未免有些过于草率了。” 　　 不少学子皱眉回头望去，能有一点佐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这个方法力度还是很够的，有一点吹毛求疵了吧。 　　 崔舒继续道：“《灵宪》所言，正对着太阳的地方，光被地体遮住，形成暗虚。有没有可能暗虚不是地影，而是日影呢？太阳是圆的这母庸置疑，那月食很有可能就是月亮进入了太阳的影子呢？那就和地体没有关系了。” 　　 “日影？” 　　 “还能这么解释吗？” 　　 “感觉不太对吧。” 　　 崔浩笑了一声：“你这就大错特错了。你对影子的基本理解都是错误的，你可以想想，当你身处阳光下，地面便会出现你的影子，那现在把你替换成地球，怎么就变成太阳的影子了呢？很明显，应该是地球的影子。” 　　 崔舒面色一红，思维快速运转：“或许天体运行更为玄妙，不能与平常所见等同。暗虚就算不是日影，也有可能是太阳被地体遮住后，形成的一种暗物质，形状与太阳类似，总之我不认为可以完全和地体的形态联系起来。 　　 当然你的解释也可以说得通。 　　 但同样也不能完全否定我的想法。 　　 月食的解释有很多种，我只是提出一种设想。” 　　 崔浩乐了，真能瞎编啊。 　　 连暗物质都整出来了。 　　 “崔副院长，你笑什么？”崔舒不悦道：“难道只有按照你的解释，才是正确的吗？” 　　 ps：求订阅，推荐票，月票！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