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这喊话的事都是飞红或者滴翠做的，今儿被五公子抢了，她俩就负责询问登记。　　 小厮们搬了两张桌案放在正堂门口，笔墨纸砚伺候着。　　 飞红提笔，抬头道：“有盈余的请到左边来。”　　 滴翠用镇纸压平宣纸，嗓音清脆道：“亏损的请往右边来。”　　 几十个掌柜和管事们原本抱着各自的小心思来，谁知还没能跟大小姐套上近乎说说话，先被分成了两边。　　 余笙没有跟他们多说什么的意思。　　 婢女们搬了太师椅来，放在了正堂门前，案几和茶水点心全都端了上来。　　 她自悠然坐下。　　 飞红相对来说老成稳重，滴翠则娇俏顽皮，但都是能做事的人。　　 这两个都是自小跟在她身边，不仅识文断字，还懂得各种处理庶务，连余笙外出游历，她们也都随行左右，能耐比一般的掌柜管事都大。　　 余修竹催促着掌柜管事们排好队，跟只忙碌的蜜蜂似的在左右两边来回飞，想看这些亏损和盈利的庄子铺子分别是哪些。　　 正堂里那几位也心痒痒得很，她们见众人都没有进去，就悄悄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躲在门窗后往外头瞧。　　 掌柜和管事们虽多，但飞红滴翠行事利落，写字又快，两炷香的时间就登记完了，各个庄子和铺子送过来的账册在桌案旁垒得老高。　　 两人各自拿着名册呈给余笙，齐声道：“请大小姐过目。”　　 众人见大小姐身边两个婢女都如此能干，不由得心头突突。　　 余老爷是个宽厚之人，对他们多有信任，鲜少苛责，可这大小姐一上来就只分盈亏，不论关系亲疏远近，这就显然不是好说话的人啊。　　 难怪连二爷和四爷夫妇都回老宅去了，他们哪里是去给老夫人侍疾！分明就是避风头啊！　　 众人各自在心里盘算着，偏偏余笙端坐堂前，不断看谁都唇边带笑，一副温柔沉静的模样。　　 得，还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们越发觉得这位大小姐难以琢磨了。　　 余笙一目十行地把盈亏两边登记看完，先抽查了两家，让他们把账册找出来翻看了几页。　　 她只是粗粗看过，便朝亏损的那几家连发三问：“可知因何亏损？源头在哪？打算怎么解决？”　　 “大小姐有所不知啊——”亏损最严重的当铺“黎州当”冯掌柜上来就大倒苦水，说近年来当铺的生意难做。　　 他不知道余笙昨日已经把最早来交账的那几个管事敲打了一番，已经把余二爷和余四爷他们中饱私囊的事摸得差不多。　　 那几个管事得了余笙吩咐，根本不敢提前把消息透露出去。　　 这会儿就跟大小姐一块，静静地看着冯掌柜唱戏，恨不得把当铺生意难做的程度说出个难如补天来。　　 几人都默默人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大嘴巴，大喊：你可闭嘴吧！　　 别说了，多说多错。　　 余笙颇具耐心地听完，缓缓道：“真是难为冯掌柜为了黎州当苦苦支撑，不过我看你年纪也大了，受不得这份苦，即日起，你就去城南的庄子做管事吧。”　　 冯掌柜一听就傻眼了，“大小姐，我在黎州当做掌柜整整十年，我愿意受这个苦，我……”　　 “别。”余笙温声打断道：“这个苦还是让别人去吃吧，你且去城南庄子享福。”　　 她喊了声“空青”，当即吩咐道：“你今日便同冯掌柜交接，铺中印章和钥匙也暂由你保管，切不可让冯掌柜再多劳累一天。”　　 “是，大小姐。”空青应声站了出来。　　 这个黎州当是余笙前天查账时就定下，第一个要整治的地方。　　 冯掌柜自己撞到刀口上来，正好。　　 空青抬手示意道：“冯掌柜，请吧。”　　 “不！我、我只是说难，没说苦啊大小姐！”冯掌柜急的满头大汗，想把话圆回来。　　 但余笙让空青跟他交接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自然不会朝令夕改。　　 “冯掌柜果然是累糊涂了，刚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苦字你说过五遍，累字八遍。”　　 余修竹板着指头给他数。　　 冯掌柜差点当场厥过去，他见说什么都没用，就大喊大叫：　　 “我要见余老爷！我给余老爷做事十多年，现在他伤了病了，大小姐就这样对我们这些为余家累死累活的老人！这还有天理吗？”　　 冯掌柜还朝那些掌柜管事们喊：“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啊！”　　 “今日她能这么对我，明日就能这样对你们！”　　 “谁还敢替这样的余家做事？！”　　 “你囔囔什么？”李管家见状，当即就让小厮们上前把他摁住。　　 余笙抬手示意众人不可动粗。　　 “黎州当因何亏空，你我心知肚明。”她眸色微凉，笑意淡淡地问道：“你不想去城南的庄子，难道是喜欢吃牢饭吗？”　　 冯掌柜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就扑腾不动了。　　 大小姐怎么会对铺子里的事心知肚明？　　 冯掌柜不敢问，他是给余二爷做事的，铺子的那些亏空和假账都曾经手，余二爷吃大头，他吃小头。　　 可人家二爷再怎么着也是余家人，跟余老爷是同一个爹，哭一哭求一求关起门来也是自家的事。　　 但他姓冯的不一样啊，都这把年纪了，要真的出事蹲了大牢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冯掌柜赌不起，权衡利弊之后果断认怂，“大小姐说的哪里话，什么牢饭不牢饭的，我就喜欢住城南，那边的庄子风景好，最适宜养老……”　　 余笙笑了笑，“那就好。”　　 片刻后，空青带人跟冯掌柜去了黎州当。　　 其他的掌柜和管事见老冯这么能演能闹的，在大小姐面前也讨不着好，态度顿时端正许多。　　 有些先前跟余二爷和余四爷说过铺子的经营方向要改的却一直被晾着，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就跟把如何才能更赚钱，和改变亏空之法都与余笙说了说。　　 一开始几个能做实事的掌管和管事都有些拘束和惴惴不安。　　 但余笙态度温和，有些她觉得水分太大的当场否定了，有些好的可用的让飞红滴翠记了下来。　　 管事们就放开了，顿时口若悬河，说个没完。　　 一晃就个把时辰过去了。　　 余笙原本还想留下最得用的那几人，进正堂坐下说话，只听得小厮来报，说世子身边的近卫来了。　　 来的是金风。　　 他跟着领路的小厮到了正堂前，从一众管事和掌柜之中穿行而过，在离余笙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抱拳行礼道：　　 “余大小姐，我家世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