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当天日头偏西时,飞离了青萝庄,返回青川县。 腊肉的香味,在他味蕾记忆的催弛下,时刻反复冲击着他的小雀头。 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幅麻雀躯壳太经不起考验。 临回城前他找到黑炭头,再次托其以后帮忙多照顾雀老娘。 黑炭头拍着胸脯叽叽喳喳一顿保证,而且还告诉程羽一个新闻,现在庄户们非但不再捕捉麻雀,更是开始盛行给它们投喂杂粮。 开始众雀们以为又是陷阱,但后来便都习以为常,至少不必再为过冬发愁。 倒是忙坏了他黑炭头,整日里领着庄内一群精壮公雀,在庄里庄外巡逻驱赶慕名而来的野雀、野鸟。 程羽笑笑,当下也没别的废话,“啾啾”道别后展翅向青萝山飞去。 黑炭头看着程羽远去的背影摇摇头,搞不懂这顾二家老四放着这边好日子不过,净往外瞎跑个啥。 程羽飞到青萝山半山腰,念动口诀后一头扎进岩溪洞,隼妖还在洞里安静修行,这些时日间竟一步都未出洞。 这货经过两次遇到大妖的经历。 要么是被吓破了胆; 要么是被碾压后反激起修行道心,只愿在洞中潜心修炼。 但愿是后者吧。 程羽告别隼妖飞下青萝山,沿着官道一路飞回青川县。 路上倒是没什么阻碍,左右不过是两声隼叫的事,况且他现在飞行速度极快,看到县城轮廓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刚过城门,就看到城中心高耸的钟楼顶,一只大橘猫立得笔直,正向自己来的方向矗立远眺。 程羽落在钟楼屋顶,猫妖如释重负地冲程羽行一礼,然后摇着尾巴跳到隔壁屋顶,一路纵跃竟是往会春楼方向而去。 懂我。 …… 一雀一猫蹲在钟楼屋顶,大快朵颐着刚出锅的腊肉。 橘猫妖还想办法弄来了一壶果酒,有吃有喝的,在屋顶上好不惬意。 此时刚过中秋,正是一年里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夕阳西下,微风轻拂,有些微醺的程羽看着脚下鳞次栉比的房屋,回想起前世心中忽然一阵恍惚,竟是有好些事已快要遗忘…… “驾!驾!” “哒哒……哒哒……哒哒……” 城外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向城外看去,两人四马正从南门入城。 马上两人风尘仆仆,精神困顿,进城之后拐一个弯来到钱府前院侧门后,方才从马上滚落下来。 “这是第二批了,前日程兄走后没多久就从城西方向回来一批。” 猫妖也望着钱府方向说道。 程羽点点头,之前钱大员外曾派出过两拨打探鹅黄衫女子底细的小厮,只是不知打探的结果如何。 此时酒足饭饱,程羽便想活动活动。 小雀头向钱府方向扬一扬,橘猫妖却难得的摇头道: “我不愿去那深宅大院,还是这里待着自由快活,雀兄要去还请自便吧。” 说完便趴在屋顶上,眯眼看斜阳。 与这橘猫处了几日,双方日渐融洽,橘猫妖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拘谨。 程羽也不与其计较,展翅向钱府方向飞去。 此时的他只需蹲在钱府外墙上,已能将大半个钱府的声音都纳入耳中。 前院两个小厮脚步踉跄来到大员外跟前,低声密报。 程羽凝神听去,那鹅黄衫女子的底细,倒是和钱夫人之前筵席上打听的几乎相同。 钱大员外这才将心放下,至于之后如何操办,交给钱夫人这些女眷打理就是。 程羽在钱府中还探听到,鹅黄衫女子的老父尸首始终遍寻不着,自然就无法运送灵柩回乡。 而那小员外每日思念佳人,搞得自己茶饭不佳,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钱夫人也再次打探过黄珊的意思,似是对钱府也并不排斥。 于是她便与大员外商议,决定速速给小员外提亲,也就顾不得那黄珊尚是有孝在身之人,反倒觉得冲一冲喜也是好的。 只是那青哥儿每日进不的后院,小员外自打醒来之后好似将他忘了,再没召见过他。 那青哥儿脸上虽没什么,但脾气竟是一日大过一日,众人皆以为其是仗着曾经救主的功劳,已日渐膨胀。 被县尉当做山贼内线的十几个江湖武者和护卫中,有几个已熬不住严刑,屈打成招。 于是知县老爷得以顺理成章地结案。 虽说其中有两个护卫是钱府的健奴,但知县老爷业已结案,钱大员外还有正事要忙,便挥手安排相应的府内管事自行善后。 …… 日落西山。 钱府偌大的灶房叮当忙活不停,阵阵菜香味从灶房飘散而出。 前院一偏厅响起丝竹管弦之声。 程羽落在屋檐下,只见偏厅内摆着一张圆桌,分宾主坐着四人,分别是大员外父子和霍涯子师徒。 程羽多日不见这老道,此时倒莫名有股亲切感。 他落在窗台上,透过窗格向内瞧去,三个大人端正而坐,各有心事。 唯独那小童非言,规规矩矩坐在末席,一双大眼睛紧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时不时喉头上下滑动一下。 “道长。” 大员外对霍涯子举起一杯酒后笑道: “前些时日家务繁忙,慢待了道长,一杯水酒聊表歉意。” 霍涯子面皮倏忽间紧而又松,原先喊仙师,现下降为道长,可见这顿饭不好吃啊。 “大员外说哪里话,前些时日贫道忽得天机,不得不闭门悟道。 几日来在生死一线之间数次游走,险象环生之际,亏得大员外体谅,派专人于我院外守关,免得外人打扰,这才幸于昨夜子时悟透玄机,得证大道啊,哈哈哈哈。” “哦?” 大员外闻此提起了几分兴趣,亲自拿公筷给霍涯子夹一筷子菜,开口问道: “那倒是要恭喜道长了,但不知可否与我等凡夫也略讲一讲这玄机大道,好令我等也参悟一二啊?” “哈哈哈哈哈哈……” 霍涯子一阵大笑,把旁边盯着菜肴的非言吓得一个激灵。 老道瞥一眼非言,也不答话,径自甩袖而起,转身踱几步行至窗边。 程羽见状急忙跳开,那老道背对众人望着窗外假山,眼珠一通乱转,转回身时脸色已回复如常,冲大员外行一礼道: “非是贫道故弄玄虚,实在是天机造化之事,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全无定势。 正所谓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一直在旁有些走神的小员外爷,听到霍涯子最后两句话时,忽然心有所悟,口中反复念叨不停。 大员外听了个一知半解,忽看旁边儿子脸色异样,口中念念有词,恐其又犯癔症,当着外人面丢丑,正欲询问,却被霍涯子紧走几步上前低声阻止: “不可!小员外悟了!” “哦?悟了?” 大员外瞪着双眼,疑惑又希冀地看着自家嫡长子。 只见小员外又念叨一遍后,忽然双手一拍,哈哈大笑道: “噫!好! 好一个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想我与那黄姑娘相遇,可不就正应了这两句话? 仙师当真是玄妙精深,金字如珠,道法深远啊。” 霍涯子此时暗松口气,旋即一脸略显夸张地惊奇之色,故作神秘地低声对大员外道: “啊呀呀!小员外有如此悟性,贫道人生仅见,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屋内顿时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大员外父子心情舒畅至极,霍涯子倒是面色淡然,慢慢坐回座位,一副淡然神色,暗自长出一口气。 只有非言在一旁偷眼观瞧师父,衣领内的脖颈上一层细汗。 屋内一团和气,屋外一只麻雀此刻却已笃定,这货就是一位同行,而且还是一位同源同种的同行。 刚才老道一串这兮那兮的所谓“玄机”,分明是前世汉贾谊,鵩鸟赋中第二段的开头几句。 程羽之所以如此记忆深刻,是因为当年很多人总把鵩鸟赋念成鹏鸟赋。 以至于高中时,被老师罚全班一周之内背诵全文。 他足足花了三个晚上才背诵下来,至今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