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林朝阳收到了《十月》邮来的稿费单,晚上他把钱交给陶玉书,一共四十五块钱。 “我想给玉墨买一套文具。” 小姨子马上要高考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林朝阳答应的毫不迟疑,“应该的。” 第二天陶玉书买回来一整套文具,英雄牌的铱金钢笔、鸵鸟牌的墨水、华兴牌的三角尺、直尺和半圆仪…… 这一套文具比陶玉墨平时用的全多了,关键还都是牌子的,光是一个英雄牌的铱金钢笔就花了三块五,这一套文具的价格快赶上陶玉墨两个月的零花钱。 高兴的她,雀跃的跳起来扑到姐姐的身上,“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少来这套!”陶玉书把热情似火的妹妹推开,“这是给你高考准备的,可别考砸了。” “真扫兴!” 陶玉墨嘟囔着离开姐姐的怀抱,转而看向了大哥陶玉成,“大哥,马上高考了,你就没什么想送我的?” “你忘了我帮你补了一个月的作文了?” 陶玉墨顿时又想起被大哥的车轱辘话支配的恐惧,哑口无言。 两日后,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举行。 这个时候不讲究全家送考,只有没事的陶玉成骑着自行车陪妹妹去高考。 但一大清早,全家人还是十分郑重的站在单元门门口目送着二人离开。 “也不知道玉墨能考什么样!”陶玉书担忧的说道。 “玉墨成绩那么好,肯定不会差的。” 陶家三兄妹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学习成绩都不差,大舅哥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陶玉书恢复高考后第一年就考上了燕师大,小姨子平日里的成绩在学校稳居前十。 可别小看这个前十,她念的是燕大附中。 五六十年代,燕大附中的学生们可是喊出过“燕中附大”的口号,所谓附大乃是水木与燕大,其他燕京名校甚至不配有个“附”字。 目送完陶玉墨,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工作了一上午,林朝阳出了图书馆正准备去食堂吃午饭,就看见一个褐色头发的外国女生背着个床单裹成的临时包裹,看样子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她跑到未名湖边的柳树下,阳光晒不到的地方,然后把床单打开,露出里面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往湖边一坐,也不说话。 林朝阳看着好奇,凑了上去,问道:“这位同学,你这是干什么?” 褐发女生扫了林朝阳一眼,“卖!” 林朝阳听得出来她的汉语很一般,便换了英语问:“你要卖这些东西?” 褐发女生见他英文流利,来了些交流的兴趣,跟林朝阳说了起来。 原来褐发女生叫阿内塔·博恩斯,是个加拿大留学生,最近马上要毕业离开中国了,就想着把一些带不走的东西卖掉。 了解完情况,林朝阳饶有兴致的朝阿内塔的简易小摊扫了两眼,英文书籍、文具、小电炉…… 阿内塔摆出来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日用品,虽然大多是写着英文的,但这些东西在国内也能买到,没什么稀罕的。 直到林朝阳扫到了一个“砖头”,他的眼神停住了。 “这个多少钱?” “二十块!” 林朝阳摇了摇头,“太贵了,二十块相当于是我们这里的人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的工资。” 阿内塔解释道:“这个你们国内没有的,我从香江买来的。” “这东西我听人说过,在香江也就几块钱。便宜点,五块钱。” 林朝阳一出手就是往脚踝砍,赌的就是眼前的小老外不懂行情。 阿内塔知道自己这东西在国内比较稀有,并不想降价。 “你给的价格太低了,我不想卖。”阿内塔非常直接的说道。 这个时候有人也开始对阿内塔的小摊感兴趣,林朝阳便说道:“十块怎么样?” 听到这个价格,阿内塔犹豫了一下,“十八块钱。” “十二块,就十二块了。你在香江买个新的可能也就这价。” 阿内塔忍不住反驳道:“还有关税呢!” “可你这是二手的。这样,我再给你加一块,十三块钱,不能再多了。” 林朝阳知道他的出价已经很接近阿内塔的心理价位了,也不等她再说话,直接掏兜输钱。 阿内塔见状也不再纠结,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林朝阳成功的拿到了这块“砖头”。 林朝阳想检查一下电池和播录功能,见阿内塔的小摊上还有几盘的磁带,其中还有两盘是邓丽君的歌。 阿内塔说这是她学习汉语用的,林朝阳便花一块钱将这些磁带都买了过来。 确定了没问题,和阿内塔打了个招呼。 “再见,阿内塔,希望你归国一切顺利!” “谢谢,中国朋友!” 回到图书馆,林朝阳躲在书库里鼓捣起了他花十三块钱买来的“洋落”。 这是一台夏普的砖头播录两用机,阿内塔说她是在香江买的,看起来好像价格也不贵,那基本应该是走私的水货了。 虽然是水货,但好在质量不错,音质也不错。 林朝阳正鼓捣着播录机,楼下的杜蓉跑了上来,“我就说二楼有动静。” 她兴冲冲的跑过来,听着播录机里传来的“靡靡之音”,满脸陶醉。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沉迷了好一会儿,杜蓉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这么小的录音机?” “有个留学生要回国,跑湖边摆摊甩货去了,正好让我碰上了。” “多少钱?” “十三块钱。” “这么便宜?” 杜蓉满脸惊讶,这年头百货商场里的录音机起步就是一百多块钱。 像林朝阳手里拿的这个,还没一本书大,国内估计都没卖的,他竟然只花了十三块钱? “今天可算是让你捡了个‘洋落’。”杜蓉艳羡的说道。 “要是能买着新的,我还真不想捡这个洋落,这不是买不着嘛!” 林朝阳这倒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而是觉得应该给媳妇买个全新的。 可谁让现在社会条件不允许呢,不过这样也好,买个二手的,他连钱的理由都不用找了。 杜蓉点了点头,去百货商店还得有钱、有票呢,这个虽然是二手的,但好歹便宜还不用票啊! “你就知足吧!我看跟新的也没什么差别。” “嗯,估计应该也是没怎么用。” 就阿内塔的那个汉语水平,播录机这个战损也是理所应当的。 “真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杜蓉又说了一句,心里恨不得自己碰上这样的好事。 林朝阳笑了笑,没答话。 杜蓉也没再说话,神情专注的放在播录机上,如痴如醉。 一曲歌毕,她带着几分怅然回过神来,“真好听!” 杜蓉平时性格开朗,林朝阳很少见到她这样多愁善感的一面,笑着说道:“一首歌而已,再好听能有多好听?” “你根本不懂。” 林朝阳确实没办法感同身受,毕竟他的耳朵是经过了后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音乐的洗礼。 杜蓉他们从小听的、唱的都是*命歌曲、样板戏,冷不丁听到这种歌曲,可能感觉要强烈很多。 说了两句话,林朝阳看了一眼手表,还没等他说话,杜蓉“哎呦”一声,赶紧朝楼下跑去,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摸鱼十几分钟鱼,估计楼下索书卡堆不少了。 下了班,林朝阳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路走回家,碰巧大舅哥和小姨子这会儿也刚从考场回来。 “大哥!玉墨!”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并没有询问考试的事。回到家中,陶家人也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陶玉墨却主动提起了今天的考试。 上午八点到十点半考的是语文,陶玉墨对最后的作文心里没什么底。 把题目和她自己所写的作文内容复述给了林朝阳,想听听姐夫这个大作家的意见。 “你的作文我都辅导一个月了,肯定没问题的。”大舅哥陶玉成在一旁说道。 陶玉墨不耐烦,“大哥,你先别打岔!” 大舅哥一脸深受打击的退了下去,对妻子赵丽吐槽道:“这丫头,现在迷信权威。” “你也说了,朝阳是权威。” 陶玉成张了张嘴,讷讷无言。 今年燕京的作文题目是:细读下面这篇《第二次考试》的文章,把它改写成《陈伊玲的故事》的记叙文。 语文考试的作文,最要紧的是扣题,其次才是文章结构和遣词用句,林朝阳听陶玉墨大致复述了她写的作文,沉吟着说道:“我觉得写的挺好,要是我判卷肯定会给个‘优’。” 这个时候,小姨子就是写出一坨屎来,林朝阳也得说是“优”,明天还有考试呢。 应付完小姨子,回了房间之后林朝阳把陶玉书拉进屋,小心翼翼的从衣服里拿出那台夏普播录机。 “噔噔噔噔!”他献宝一般将东西捧到陶玉书面前。 “这是……”陶玉书脸色迟疑,一下子没敢认。 “播录机,给你学英语用的。” 陶玉书露出惊喜之色,“真是播录机?这么小?你从哪儿搞来的?” “这种是便携式的,当然得小一点。” 林朝阳见陶玉书把播录机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心中也很高兴。 过了好一会儿,陶玉书才从那股喜悦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又问道:“你还没说呢,从哪儿搞来的?很贵吧?你哪儿来的钱?” 雀跃的语气显示着女主人的好心情,林朝阳卖起了关子,“你猜猜!” “我上哪儿猜得到,不说拉倒。” 林朝阳立刻拉住她,“好,我说我说。” “勺园有留学生你知道吧?” “废话!”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她从小到大生活在燕园里,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不知道。 “今天中午我准备去食堂吃饭,碰巧看见一个老外留学生……” 林朝阳将他买播录机的经历讲了一遍,问陶玉书:“留学生要毕业都这么干吗?” “不是。有人是直接送给自己的舍友,出来卖二手的很少。不过就算是送,很多人也不敢收,更何况是买卖。” “为什么?” “怕惹上事呗,沾上留学生的都是大事,大家都不想惹麻烦。” 林朝阳无语的摇了摇头。 “那这播录机。” 陶玉书笑着说道:“没事。大家只是怕可能产生的麻烦,又不是一定会有什么麻烦。” 她用手摩挲着播录机,“有了这个东西,学英语可方便多了。” 林朝阳欣慰的笑着,“那你赶紧试一试。” 陶玉书却摇了摇头,“别试了,先放起来两天吧。玉墨这两天高考,别分她的心。” 听着她的话,林朝阳握住了她的手,送上了马屁,“媳妇考虑的可真周到!” 然后凑到了陶玉书耳边,“晚上我也想好好学习!” 陶玉书充满风情的白了他一眼,“那也得等玉墨高考完的。” “唉!小姨子高考,为啥给姐夫出难题啊!” 陶玉书的手轻拍在他胸前,“别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