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朝阳的经历也算是传奇了。” 听着李拓的话,老者不禁露出几分好奇之色,“怎么个传奇法?” 李拓便将林朝阳的出身和经历简略的给老者讲了一遍,听完之后老者神情动容,道:“不容易,真不容易。” 这年头学历低的作家有很多,出身农村的作家也有不少。 但像林朝阳这样出身农村、学历又低,娶了个城里知青,而后一路奋发图强,不仅成为知名作家,同时能做到博闻强记、满腹经纶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他这样的经历让我想起了以前的那些耆学大儒,运道、天赋、努力缺了一样都不行。”老者赞叹道。 李拓笑言道:“我觉得还是人品为先。如果当年朝阳不是那么实心实意的为他妻子着想,他妻子说不定考不上大学,或者即便考上了大学,也不见得会带他一起回城。他的文学之路也不见得会开启的那么顺利。” “其实您只要跟朝阳他熟悉了就知道了,他这样的人,没人不喜欢成为他的朋友。所以他们夫妻之间能有这样的美满结果,也很正常。” 老者与林朝阳没接触过,李拓的赞许听在他的耳中觉得略微有些过火,不过他也知道李拓这人虽然热情真诚,但很少信口开河。 “听你夸的,我都想认识认识他了。”老者笑呵呵的说道。 “正该认识啊,等会他下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两人说着话,一个妙龄女子跑到老者身旁,她皮肤雪白,天庭饱满,眼睛灵动,对着老者喊了一声“爸”。 “这是我女儿丹丹,这是你李叔叔。” “李叔叔好!” “丹丹你好!” 打过招呼,丹丹朝着台上张望,满眼都是新奇与激动,“那个就是许灵均?” 老者沉着脸说道:“没礼貌!朝阳同志跟你李叔叔是朋友,你也得叫叔叔。” 丹丹郁郁道:“他看着没比我大几岁啊?” 李拓问道:“丹丹是哪年生的?” “我60年。” 李拓哈哈笑道:“那确实没大几岁,算是同辈人,咱们各论各的。” 老者解释道:“本来今天没打算过来,这丫头听说朝阳同志来讲课,吵着要过来看看。” 李拓了然道:“正常。《牧马人》火的一塌糊涂,她们这些小姑娘对‘许灵均’好奇也很正常。” 几人说着闲话,那边林朝阳一堂课已经讲的差不多了。 等他回到后台,李拓便拉着他介绍道:“朝阳,这位是我们燕京文协的宋凡宋书记,这是他女儿丹丹。” 李拓介绍宋凡的时候林朝阳没在意,只是正常打了个招呼,但介绍宋凡女儿的时候,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挺漂亮的小老太太! 寒暄了几句,林朝阳知道了宋丹丹她去年高考没考上,就去报了人艺的表演训练班,现在属于人艺的学员。 “我们在班里还排过您的《天下第一楼》,您的话剧写的那么好,怎么不多写几部?” 仗着父亲在旁边,宋丹丹的胆子很大,关心起林朝阳的创作来。 林朝阳笑容和煦,并不掩饰的说道:“搞话剧不赚钱,只能玩票写一写。” 宋丹丹听到这话,表情严肃,“艺术的事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呢?” “丹丹!”宋凡喝了一声,对林朝阳露出歉意的笑容,“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 林朝阳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事。丹丹说的很对,艺术不能用钱来衡量,不过艺术家也得靠钱来吃饭,吃饱了才能考虑艺术的事。” 宋丹丹听了他这话神情间还有些不服气,还想反驳两句,却见文协的两个小年轻脸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李拓见状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 “学员把后台给围了,要见朝阳同志。” “我当什么事呢,你们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人太多了,都挤到一块儿了,我怕出事。” 听小年轻这么说,宋凡和李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跑到后台入口去看了一眼。 只见那里人头攒动,拥挤异常,看过去感觉有大半的学员都挤过来了。好在大家还算守规矩,有人拦着也没人硬闯。 只是有人不听的嚷嚷着要见林朝阳,有人手里还挥舞着书,想来是要签名的。 “不能这么挤着,得赶紧疏散一下。要不然,一不小心就得出大问题。”李拓说。 宋凡看着这样的场面额头有些冒汗,他是今天在场职务最高的,出了事他第一个跑不了,“赶紧多叫两个人来维持一下秩序,疏散一下这些学员。” 两人说话间,林朝阳过来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说道:“我去台上说两句,维持一下秩序。” “好好!”宋凡连忙道。 林朝阳快步回到主席台上,拿起话筒呼喊了几句,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挤在后台口的学员们果然都被吸引了过来。 “大家不要着急,先回到座位上坐好,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交流。” 躁动的学员们在林朝阳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这帮人刚才之所以都挤到了后台口,是因为最开始有一些学员拿着林朝阳的书想找他要签名。 还有一些人是想跟林朝阳问些创作上的问题,剩下的则都是跟着凑热闹的。 林朝阳让李拓组织人把需要签名的学员的书都收上来,他先在主席台上回答大家的问题,等问答结束之后再去签名,签完名再将书返给学员们。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是将学员们都打发走。 看着学员们依次领走了签名书,李拓长吁了一口气,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 站在他一旁的宋凡也跟着松了口气,问道:“前两回场面也这么火爆吗?” “没有。”李拓拿起茶缸灌了一大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前两回王濛和覃朝阳来,学员们提问很踊跃,但情绪可没有今天这样亢奋,这都是朝阳的号召力啊!” 宋凡听着微微颔首,他刚刚一直在旁观看,自然是看得出来这些文学青年对于林朝阳的追捧和崇拜。 仔细一想便能理解,王濛和覃朝阳都属于老派作家,地位很高、名气很大,作品也有不少读者,但在青年读者群体当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很有限。 林朝阳就不同了,他年纪虽轻,但几乎每一部作品都掀起过巨大的讨论,对于青年读者的影响自然是巨大的,拥趸众多也属合理。 学员们都走了,李拓也有心思跟林朝阳开起了玩笑。 “你总待在学校里,读者们见你一面不容易,才会这么热情,以后得多参加社会活动才行。” 宋凡也笑着说道:“是啊,朝阳的号召力确实大,可以多参加参加我们文艺界的活动。” “有时间一定。”林朝阳笑吟吟的说道。 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宋丹丹一直眨着大眼睛看着林朝阳。 她今天本来是想看看“许灵均”的,没想到见到了本人之后美好的想象有些幻灭,不过她自认为也不是肤浅的人,相比外貌她更注重内在。 可她没想到林朝阳竟然会说出“搞话剧不赚钱”这样的话来,这句话结结实实的打破了宋丹丹心中对于偶像的滤镜,只觉得这人满身铜臭味,俗不可耐。 在她愣神间,林朝阳已经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文化宫,宋丹丹也跟着父亲出了文化宫。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宋丹丹在父亲身旁说道。 听着女儿的话,宋凡不禁皱起眉头,“你说林朝阳?” “是啊。以前不认识他,还有些幻想,今天一聊,才发现太俗气了。” “俗气?就因为人家说了一句‘搞话剧不赚钱’?”宋凡问。 “对啊,张嘴闭嘴都是钱。” 宋凡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女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说好听点是不识人间疾苦,说不好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啊,就是太年轻。凡高谈阔论、夸夸其谈者,多有言过其实。 人家说的是实在话、真心话,这才是君子之风。 况且你只注意到他说不赚钱,人家没写话剧吗? 你在人艺,也该知道,《天下第一楼》当初可是他写给燕师大的学生们的。 你们人艺的编剧写剧本好歹还有稿费,人家写剧本是真正的义务劳动。 这样的人,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了俗人?” 宋凡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却透着一股威严,让宋丹丹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虚。 可她还是反驳道:“是他自己说钱太少的,可见是看重钱多过艺术。” “金钱和艺术是自相矛盾的两件事吗?艺术与爱不爱钱没关系,与你有没有钱也没关系。 你不要看有些艺术家贫穷时才思泉涌、发达时江郎才尽就认为这是金钱妨碍了艺术创作,这样的想法太狭隘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绝大多数艺术的诞生是由于物质条件的优越,让人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除去生存以外那些形而上的追求。 视金钱如粪土是清高,但绝不是艺术的审判标准。 人家只说了一句话,你就联想了这么多。 这到底是对方的问题,还是你早已给对方预设了立场,这种立场不符合你的预期,他就是错误的、罪大恶极的。 艺术首先难道不是劳动吗?既然付出劳动,那想要获取报酬有什么不妥?想通过多赚钱,过上美好生活又有什么不妥? 难道艺术家就必须安贫乐道,甚至是清贫至死吗? 你到人艺去学习、演戏,以后是不是也不要拿工资了?或者哪怕拿工资,也要拿的比别人少,这才能显出你的清高、你的艺术?” 宋凡一本正经、有理有据的驳斥了女儿的说法,并非是要与她论个长短,而是怕女儿的艺术道路刚起步就走偏了。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学艺,先学做人。朝阳同志我没有深接触,但从你李拓叔叔口中听说,他人品非凡。 我们这个行当,德高望重者众,但德艺双馨者少之又少。他这样的人,才是你学习的榜样。” 被父亲教训了一通,宋丹丹本来心情不快。 直到最后父亲神色缓和下来,与她轻声细语的说起来,她心中才信服几分。 “爸,可人品再好,要是才气不够也不行啊!” “世上不乏有才者,若是单纯以欣赏而论,有才无德也无不可。 可若是彼此亲近,首重人品,才华反倒要放在一边。 你以后啊,要是能给我找个像他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婿,我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宋凡最后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去年女儿高考没考上,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早恋谈了个男朋友。 闻言,宋丹丹面露娇羞,嗔怪父亲的调侃,“爸~” “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想总说你。但你得有点大人的样子,学习、工作上都得成熟起来。”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