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步步紧逼,气势熏灼道:“你不过是卑鄙小人,无父无母,本无令德,兼之僄狡锋侠,好乱乐祸,擅长逞三尺不烂之舌,巧言乱德,惑乱人心,也配在我堂堂文坛泰斗面前,高谈阔论,大言不惭,说什么【王胡为不法先王之法】?你这篇文章,狗屁不通,老夫一字不取!我判你落榜也!” 他气得拿起杜预的试卷,就要在上面大写一个红红的X,再批上“落卷”,“永不叙用”几个字。 田洪凤挺身而出,喝道:“杨雄!你身为朝廷钦差,乡试主考官,竟然知法犯法?试卷必须圈封,不允许考官知道答题者身份姓名。朝廷律令不允许你当众判卷,更不允许你直接看考生答案,因人设卷、看人下菜碟儿。你这是严重违反朝廷律令,我定要参你!这卷子,你无权判!” “嘿嘿,老夫是本科主考,你只是副主考。你哪怕日后参我,也是出了考场之后的事。老夫就黜落你这学生,你待如何?” 杨雄被杜预气得不轻,不管不顾,就要拿起杜预卷子批注! 田洪凤急眼。 大唐乡试,乃是主考官负责制。 一旦主考官批注黜落,哪怕圣旨到了,都无法改变。 杜预一旦【礼】黜落,便有一科不通过,想要中举绝无可能,可以直接弃考出场了。 要中举,五科中最多只一科为丙,决不能为丁。 其他科目还要全甲,方可。 眼看杨雄就要不顾一切,毁了杜预乡试,突然一道金光闪耀,皇帝温和的声音响起:“大唐滁州乡试,主考杨雄、副主考田洪凤,士子杜预接旨。” 杨雄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档口,有圣旨到了!? 哪怕用膝盖想,他也知道,这圣旨只怕有利于杜预,不利于他。 田洪凤眼睛一亮,激动叫道:“圣旨到。臣,副主考田洪凤接旨。” 杜预也跪拜道:“学生杜预,接旨。” 杨雄却不管不顾,心一横就要给杜预判“黜落”,造成既成事实。 按照主考官负责制,他当场黜落的卷子,哪怕圣旨也无法更改。 田洪凤却一眼识破了杨雄计策,喝道:“杨雄!身为主考官,难道你嫉贤妒能,连圣旨都不管不顾了吗?你要公然抗旨不尊?如此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敢故意怠慢、拖延,不接圣旨,便是抗旨不尊。朝廷严查下来,你难辞其咎。” 贡院,几千双眼睛众目睽睽,聚焦在杨雄身上。 杨雄被田洪凤叫破,悻悻然只能跪地接旨。 “臣,主考官杨雄,接旨。” 毕竟有田洪凤在,杨雄不敢真的抗旨不尊。 那可是欺君之罪,灭族大罪。 圣旨化为圣笺,冲天而起,皇帝温和的声音响起。 “大唐士子杜预,滁州乡试中作【上胡为不法先王之法】,被文渊阁评定为文成镇三国。朕心甚慰。此文乃当世奇文,朕已令人刻石制碑,置于太极殿门口,时刻提醒文武百官和朕自己,故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 “我泱泱巨唐,曾鼎盛一时,称霸圣元,如今却国事衰弱、备受欺凌,便是食古不化、抱残守缺,不肯变革变法之故。远有七十一圣王变法,近有大秦变法图强而霸,我大唐身处四战之地,群狼环伺、妖魔觊觎,又有什么理由不变法图强?” “朕御赐【上胡为不法先王之法】,为滁州乡试策论第一名,甲上等级!以表彰士子杜预建言献策之才,公车上书之志,敢为天下先之勇,忧国忧民之情。” 轰隆隆··· 天雷滚滚。 杨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幻莫测,精彩至极。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戏剧化? 他拿主考官身份压杜预,正得意洋洋给不及格,谁知人家杜预一篇文章做下来,直接文成镇国,把皇帝圣旨都招来了! 你想给差评? 对不起,皇帝直接给甲上! 就问你服不服? 你若不服,那就是抗旨不尊,就是九族消消乐。 杨雄气得浑身发抖,却万般无奈,只能低下头去,跪拜道:“臣,主考官、国子监祭酒杨雄,接旨。” 他转过头去,充满苦涩、不甘、愤懑,对杜预无可奈何道:“按照圣上旨意,你这篇【上胡为不法先王之法】,策论评为【甲上】。” 考场沸腾了。 赵明/慧振臂高呼:“十甲上!杜预已经十甲上了。” 牛贺激动道:“十甲上案首,古来谁见过?” 连考场外,还是童生的宋佳霖,听到圣旨都两眼冒光,欢呼雀跃:“杜预的头衔,小三元,圣前童生,镇国秀才,监国布衣,降魔除妖秀才,还要多一个【十甲上】!他自从科举以来,每一科考试都甲上,从未失过手。这是何等妖孽?又是何等激动人心?” 滁州百姓,人人称颂。 谁不希望,自己家乡横空出世杜预这样的天才? 传奇! 杜预的科举之路,不仅充满曲折、荣耀,更是传奇。他创造了太多科举前所未闻的第一、首个和记录。 滁州父老,喜笑颜开:“杜案首,又拿【甲上】了?” “还是皇上御口钦赐。这可是举人试啊。竟然惊动了皇上!” “不光是杜案首,连我滁州都人人脸上有光。” “以后,还有谁敢看不起我滁州?文事不振?哈哈!” “依我看,杜预这次乡试,稳了!” “小小乡试,皇上都钦赐策论第一名,主考官还不明白圣意吗?” 几家欢喜几家愁。 贡院内,寒门士子,都为杜预暗暗欣喜。 杨雄眼神阴狠,心念电转。 “哼,策论第一就第一,甲上就甲上。” “他【书】交了白卷,只能不通过。这一点,连皇上也无法改变,无力改变。” “我就算按照规定取士,杜预也注定拿不到解元。” 他沉声道:“下一项,【乐】。” “先说好,【乐】不允许作诗,只许做符合古代礼乐的【圣人之乐】!” “圣人制礼乐,节欲安天下。” 杨雄傲然道:“人之初,性本善。但受到物欲的诱/惑,被外境所同化,就会埋没自性而穷极人的贪欲。于是就会产生违逆不顺、巧诈虚伪之心;产生恣纵逸乐、犯上作乱之事,导致天下大乱,故圣人制礼作乐,以节度人的贪欲好恶。” “尔等也要体察圣人之心,做上古之礼乐,不许丝毫逾矩。” 他断喝一声:“去吧!必须以圣人之言、上古礼乐,来制造礼乐,不允许有任何狂悖之词、独创之语。否则休怪本主考官铁面无情!判你们丁!” 他恶狠狠瞪了杜预一眼,毫不掩饰对杜预的敌意、蔑视。 考场中,哀嚎四起。 人人愁眉苦脸。 因杨雄这次定下的规矩,与过去惯例截然不同。 “啊?上古礼乐?” “这不对吧?我们过去的【乐】,主要是偏于应用的乐府诗啊?” “是啊,乐府诗只要做的够好,什么题材都可以。” “上古礼乐,什么规矩?我都不知道啊?” “我们寒门士子,哪里学过什么上古礼乐?那都是高门贵族、大家门阀才有能力,聘请上古礼乐乐师演奏、教习的。” “完蛋。我等穷酸,只会吟诵诗句,并不会上古礼乐,没听过圣人之乐啊?” 田洪凤皱眉喝道:“杨大人,按照朝廷惯例——乐靠的是诗词曲赋,考验读书人吟诗作赋、吟诵才气能力。你却将范围限定在上古礼乐,这些寒门子弟根本没机会接触上古礼乐,又如何能考?这是剥夺普通读书人科举中榜的机会。” 杨雄仰天冷笑,摇头晃脑道:“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婚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 他傲然睥睨杜预道:“这些寒门子弟,不懂礼仪、不懂礼乐,那便没有办法,只好落榜,而真正高贵的士族子弟,学习圣人之道,礼乐之法,凭本事高中。哪怕不公平,老夫也没办法。” 寒门学子,气得发抖。 士族子弟,洋洋得意。 “嘿,我从小就听教习乐坊的礼乐。” “所谓钟鸣鼎食之家,我家吃饭都要礼乐演奏。” “我爹带我经常入宫,与宫廷乐师交流请教。” “我家就有一组规制最大编钟,御赐祖传的。十三个一组,我从小就学习编钟礼乐。” 王异面无表情,却在号房内换了一身周朝乐师之装束。 这装束一看就不同凡响。 她头戴獬豸冠,交领右衽,腰间系带,在腰上还挂有玉制饰物,及地长裙,犹如一位周代的乐师。 周代,是圣元十国分崩离析前的最后王朝,也是礼仪的巅峰。 周代,音乐受到重视,有崇高/地位。周乐有大乐正、小乐正,下设大胥、小胥、大师、小师、瞽矇、眡瞭、典同、磬师、钟师、笙师、镈师等,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以致鬼神,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安宾客,以悦远人,以作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