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钱，一帮子知青再也不抱怨了。一个个弯着腰，连路都顾不上看，提着夹子就是捉，手脚麻利得，并不比人家当地人慢多少。 　　 “哈哈，秋霜姐，我已经捉到第七只了！” 　　 陈小红家境不好，本来就十分上心。众人还在兴奋议论的工夫，她已经有不少收获了，献宝似的提起自己的水桶让陆秋霜看。 　　 “别说话！” 　　 不成想，尝到了甜头，陆秋霜这样家境殷实的人也对捉蝎子来了兴致。毕竟这东西又刺激又好玩，还有满满的收获感。 　　 农村大晚上的除了看书又没啥事干，这不就是难得的娱乐活动吗？ 　　 以前，每到晚上，她都会沉浸在农村的各种苦难之中，嫌弃这里脏，嫌弃那里穷，整个人患得患失，心情郁结，脸上从来没有过多少笑容。 　　 可这会儿，没想到一个捉蝎子竟然这么好玩！ 　　 早知道就不整天在屋子里自怨自艾，出来看看这山水了…… 　　 陆秋霜越想越开心，全神贯注地捏着小夹子，比谁都认真。 　　 “砰！” 　　 又捉到一个。 　　 这位估计年纪才刚二十出头，却整天严肃得跟个领导似的年轻姑娘终于开心得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小蝎子，同样跟陈小红炫耀着。 　　 “秋霜姐！” 　　 陈小红喜欢有主见的人，小女儿心思比较重，也就是喜欢攀附强者。所以，即便陆秋霜整天板着个脸，她依旧愿意跟着她鞍前马后。 　　 可作为一个年轻人，谁不希望跟人平等相处？ 　　 此刻见她竟然头一次对自己露出小女儿态，陈小红别提多开心了。 　　 “秋霜姐，这边，这边！” 　　 陈小红终于放得开了，拉着她道：“我发现这蝎子都在往上面爬呢。顺着光溜溜的山路又好找又好抓，咱们别在草丛里翻了，怪费神的。” 　　 “是吗？” 　　 陆秋霜忽闪着大眼睛，跟着她往上找去。果然，一路上两人的腰杆都没直起来过，抓了一只又一只。 　　 乐得二人回头催促道：“你们快点！怎么手脚那么笨，我们都抓十好几只了！” 　　 那些个男知青本来就顾不上拍马屁，此刻再听闻自己真的被两个女同志给比下去，当即也急了，都不接茬了，低着头就是找。 　　 乌云散开，月亮渐渐挂上枝头。 　　 朦胧的月光洒向山野，让树林、沟壑、土岗、坟茔都露出模糊的轮廓，一个个伫立在黑夜中，宁静而神秘。 　　 “好地方呀！” 　　 一帮子知青累得腰酸背痛，终于直起腰身，望着眼前的一切，长长舒了口气。 　　 陈小红拢了一下刘海，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含着笑没有说话。 　　 陆秋霜却只是略微扫视了一眼，便低着头继续寻找，一时间竟起了争强好胜的心理，“小红，快点。 　　 别人不知道都抓多少了，咱们可不能被人给比下去。 　　 这片小山坡上有很多，快跟着我过来。” 　　 听到她的话，众人都笑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位平日里他们马首是瞻，某个大人物的女儿，不过也只是个刚长大的丫头罢了。 　　 一群男同志怕她俩走得太远出危险，连忙跟上去。 　　 “呀！小红，这里好多！” 　　 “哇，就是！秋霜姐，这里是啥地方，为啥这么多小蝎子呀？” 　　 两人一惊一乍，跟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一路摸了过去。 　　 秦朗等人听到她们的惊呼，心里也痒痒的，互相对视一眼，连忙加快脚步。 　　 “妈呀，真的好多蝎子！” 　　 “快快，上夹子上夹子！娘的，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我真想用手抓呀！” 　　 “别别，可别犯浑！我听说蝎子的尾巴可是有毒的，蜇到一下不是闹着玩的！” 　　 一帮子男知青也忘了彼此之间的隔阂，互相提醒着，尾随在陆秋霜和陈小红身后追了上去。 　　 秦朗也是大感意外。 　　 这里已经不是上山的道了，肯定也已经偏离了王少寒等人的位置，拐入了一条有些偏僻的岔路。 　　 没想到这高耸的崖壁边上竟然有这么多蝎子，而且越往里面越多，跟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似的。 　　 怪异的景象让他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妥，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含糊地提醒道：“秋霜，小红，你俩慢点！ 　　 这路怎么走起来这么软，连一棵草都没有，咋跟刚翻出来的新土似的。 　　 前面不是一片连绵的大岗吗？这是死路呀，咋这么多蝎子嘞？” 　　 听他又开始分析，说一些特立独行的话，显自己多聪明，一帮子男同志吃味道：“秦朗，你小子真是会扰乱军心！ 　　 蝎子多还不好吗？我可就指着这些可爱的蝎子买一只钢笔嘞！ 　　 要是有一只新钢笔，过些天高考的时候我怕是都能多考上几分。到时候考上燕京大学，咱就一步登天，飞黄腾达咯！将来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可别说认识我，咱是大人物啦！” 　　 毕竟在一起相处了两年多，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也无比熟稔过，说着说着就开起了玩笑。 　　 “嘁，臭美去吧，还燕京大学呢！” 　　 “别搭理他，这小子在故意干扰我们！” 　　 “对对，多抓一些蝎子，咱们也买钢笔！”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跟在后面。 　　 陆秋霜和陈小红回望他们一眼，相视而笑。 　　 不过，对于秦朗的提醒，陆秋霜确实听到了心里。可新土呀、死路呀什么的，她却没有观察那么仔细，只是看到脚边乱爬的蝎子就上头，整个人都被收获感淹没了，下意识的便往前追去。 　　 “咦，秋霜姐，这里有一个山洞！” 　　 陈小红看着已经装满大半的水桶，开心极了。一抬头，发现前面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就跟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似的。 　　 “……” 　　 同样的，夜里光线昏暗，天上有着朦胧的月光，反而让视野变得更具欺骗性。她也没注意到正前方一片坍塌的土岗下面会有一座山洞。 　　 猛然看到那幽深的洞口，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瞪着眼睛没有说出话来。 　　 “可是，这里蝎子好多呀！” 　　 经过最初的错愕，陈小红的目光立刻就被地上的蝎子吸引住了，惊叹一声，竟向着山洞摸去。 　　 “小红！” 　　 陆秋霜心脏怦怦直跳，到这一刻她才想起害怕，意识到自己是特别怕鬼的。刚才实在是太激动了，竟然忘记了往日的阴影，连忙提醒道：“别进去，别进去！” 　　 “秋霜姐，我没进去呀！” 　　 陈小红回过头，她只是想到洞口边捉蝎子而已。 　　 而且，这大山里，尤其是土岗上，山洞不是很常见吗？ 　　 果然，秦朗等人追了上来，见陆秋霜吓得脸色发白，甚至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便好心开解道：“秋霜，一个山洞而已，不会有啥的。 　　 你也知道，这黄土岗都是泥沙冲积而成，质地疏松，一下雨就会冲出不少破洞。我记得韩家村的土岗上面，还有很多深不见底的大坑嘞。其实里面啥都没有。 　　 要是真的担心，咱们就走吧。” 　　 说话的工夫，大家伙儿都围了上来。 　　 顺着手电筒的光柱，众人的呼吸都跟着一紧，果然见到那山洞处有许多密密麻麻的蝎子，有些都叠在一起了，滚成了团。 　　 如此多，恐怕不用片刻便可以把所有的水桶装满。 　　 “好多、好多蝎子！俺的娘诶，怕是一瓢下去，能舀上来一斤！” 　　 “这、这怕啥呀？秦朗说得没错呀，咱们这土岗上到处都是山洞，刚来的时候咱们还好奇过嘞！真要走也等我一下，让我去捉上几只。都是钱，都是钱呐！” 　　 “我也去，我也去！我的钢笔，我来了！” 　　 一帮子老爷们儿胆子自然比女同志大上不少，他们本就是来发财的，可不会被一个破山洞吓到。有人带头，其余人当即就跟了上去。 　　 连秦朗都急得直挠头，一边想抓蝎子，一边又担忧陆秋霜。 　　 “秋霜姐，我也去！” 　　 陈小红可是忍不住了。她家里兄弟姐妹较多，生活困难，平日里别说家里给她寄钱，不让她往家里寄钱就不错了。好不容易有一个挣钱的行当，她可不愿意轻易放弃，“你要是害怕，就帮我们打着手电。 　　 我们只在洞口捉，不会傻了吧唧往里面钻的。 　　 对了，把你的小水桶给我，我帮你装满。” 　　 一帮子知青，一共也就两只手电筒，一只在秦朗手里，还是从大队院借的；另一只就是陆秋霜的，家里给她邮了票证，她在供销社买的。 　　 听到这话，陆秋霜稍微镇定一些。而且，大家伙儿都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只能默默点了点头，举起手电筒。 　　 只是那光柱颤颤悠悠的，显出她内心的慌乱。 　　 “娘诶，发财了！” 　　 “哈哈，这里不会是蝎子的老巢吧？咋这么多！” 　　 “管他呢！反正不管是啥，也挡不了我买新钢笔！” 　　 看着地上那成片成片被光照之后呆愣住的蝎子，一帮小伙子恨不得上手抓，开心到不行。 　　 陆秋霜举着手电，硕大的光圈映在山洞口，再往里便一片黑暗。她尽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不远处的黑暗仿佛有某种诡异的吸引力似的，光圈总是忍不住往里面飘。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秦朗等人的欢声笑语落在耳朵中，却愈发让她感到心烦意乱，想看看他们捉了多少蝎子，山洞里还有没有，还得多少时间才能够…… 　　 想着想着，手臂便有些不由自主，手电筒缓缓抬起，光柱离开地面，一点点往山洞里照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倒塌的墙壁，那墙壁上垒着硕大的青砖，可那青砖却与平日里所见的截然不同，不但带着某种看不太清楚的花纹，甚至中间还带着幽深的窟窿，竟然是空心的…… 　　 陆秋霜的眼眸一下子就瞪圆了，瞬间忘记呼吸。 　　 心中无助的狂吼道：有东西，这山洞里有东西！ 　　 可强烈的好奇仍旧迫使她把手电筒的光柱往里移。下一秒，她便看到一些造型古怪的陶罐，有的是正常的形状，有的却烧制成动物的模样，怪模怪样，静静的躲在角落里。 　　 陆秋霜呼吸一窒，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一座古墓！ 　　 前些天连日阴雨，这座硕大的土岗被雨水冲刷之后，倒下了半边！ 　　 所以，进来之时，秦朗才说地面怎么如此松软，甚至一株杂草都没有。 　　 那是刚刚坍塌下来的山壁！ 　　 这座山洞是新形成的，原来里面是一座不知道尘封了多久的大墓。那些个砖石还有陶罐应该是陪葬品。 　　 由于土岗地势较高，它们并没有被地下水淹没，所以才能一眼看出下葬时候的样子。 　　 这是一座古墓！ 　　 陆秋霜重重喘息几口，又一次在心里暗示自己。 　　 可古墓两个字仍旧给她无穷的压迫，让她觉得四周的黑暗愈发浓稠起来。 　　 “咦，秋霜，打好灯啊。” 　　 “你照哪儿呢？快快，我们看不到蝎子了！” 　　 “快照过来呀，再抓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由于她把光柱移开，秦朗等人终于忍不住叫嚷起来。 　　 陆秋霜原本想提醒，可一时间又如同陷入了梦魇中，怎么也张不开嘴，不消片刻，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走吧，快走，别捉了。” 　　 她是怕鬼的。古墓又总是让人跟死亡联系到一起，任何人对这东西恐怕都无法淡然。所以，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提醒道：“快走吧，别捉了，这地方不吉利。” 　　 “不吉利？” 　　 听到这不太合时宜的话语，大家伙儿都是一愣，疑惑道：“秋霜，不吉利是啥意思，捉个蝎子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这、这里是古墓！” 　　 陆秋霜终于忍不住了，嗓音提高几分，微微颤抖着。 　　 “古墓？” 　　 众人愕然，仍旧有些不敢置信，开玩笑道：“秋霜，你是说坟地吧？ 　　 这土岗上到处都是坟场，一些松柏估计都长几十年了，坟地有啥奇怪的？ 　　 古墓和坟地可不是一回事呀。” 　　 见他们不相信自己，陆秋霜当即就急了，怒道：“我说了是古墓就是古墓！ 　　 不信你们看看！ 　　 寻常百姓的坟墓会有陪葬品吗？会有棺室吗？” 　　 ‘对了，棺材……棺材在哪？’ 　　 说完之后，陆秋霜才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手臂哆嗦着，一点一点把手电筒的光圈往里面照去。 　　 “啊！” 　　 可下一秒，就吓得她惊恐尖叫起来，整个人都跟失魂了似的，木讷讷道：“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