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女郎只是笑。 “我既带了孟彰小郎君上门,自也有些让你等结交孟彰的意思……” 女郎面上的笑渐渐收起,她此刻看着谢远的眉眼就显得格外的沉静。 但谢远知道,这是真话。 若不然,不论孟彰如何言说,他都不会带着他过来。 哪怕此时的孟彰小郎君已经明确拒绝了那位东宫慎太子对招揽给,可这非但没能打消那些有心人对孟彰小郎君的渴盼,反而还更抬升了他们的渴求。 这时候的他们,其实已经不再关注孟彰小郎君自身了。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名头。 那推拒了东宫慎太子收揽的孟彰小郎君最终投入他的帐下的名头。 那将能作为他们比东宫那位慎太子还要强的证据。 若不然,何以孟彰小郎君会在拒绝了东宫那位慎太子之后,择定了他们作为自己的主君呢? 东宫那位慎太子越是显露手段,越是做得好,他们成功收拢孟彰以后,带给那位东宫慎太子的打击、给他们自己的提升就越多越大。 孟彰其实正在隐隐成为一个评判的标准。 除非有朝一日,孟彰的光环破灭,成为名不副实的典型,他才能从这样的轮转中挣脱出来。 他们此时没有动手招揽孟彰,并不是因为他们安分了,也不是因为他们打消了主意,而是因为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准备好,贸然出手招揽孟彰小郎君,只会在天下人面前明白暴露出他们的野心而已。 尽管所有明眼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可只要一日他们没有做出更明显的动作,所有的猜测就都只会是猜测,而不会成为事实。 谢远笑了笑,目光落在孟彰的身上。 “你觉得奇怪?”他问的是女郎。 女郎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孟彰,却是点头:“是有那么一点。” 顿了顿,她又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 “你们或许有你们想做的事情,但就现在这样的时局,你们手中的力量有限,应该是选择避退,静等时机才更合适。” 谢远摇摇头,叹息一样道:“避退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避退,也从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女郎沉默一阵,忽然道:“我不知道你还是硬碰硬的性格。” 谢远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的话语出口,另一边就有话语传了过来。 “我们也没想要硬碰硬。” 女郎和谢远一并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确实如那第一时间划过他们脑海中的灵机一样,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正是刚才还端着杯盏消化杯中琼浆的孟彰。 孟彰此刻正擎着一个空荡杯盏,抬眼往他们看来。 女郎凝神看着孟彰的眼睛,半饷后她视线落下,在那空荡杯盏中转过一圈,才重又抬起,看定孟彰的眼。 尽管面上不见异色,她也还是听见了自己心头的惊奇。 不愧是以资质卓绝之名传遍整个帝都洛阳的小郎君,这份资质真是叫人惊怖。 那杯盏中的琼浆是女郎自己调配出来的,什么样的修为、什么样的层次要消化它花费多少时间,女郎自己心里有数。但现在呢? 现在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那位小郎君,就给出了她另一个答案。 倘若那杯盏中的琼浆是被人简单粗暴、狼吞虎咽地消化的,那倒也罢了,但所有的感知都在告诉她,不是。 这位孟彰小郎君,是彻彻底底地,将那琼浆中的精华都给收摄入自己魂体里,最终化作自己魂体本源的一本分的。 其摄取之精妙与齐全,连女郎自己都无法企及。 女郎缓了缓神,问:“怎么说?” 孟彰道:“且不说现如今各方都还是在准备,尚且未曾真正地引爆战火,只说就算他们引爆了战火,他们之间的厮杀所牵扯到的,都不过是修士、是兵卒、是世家。” “而我们经营的,却不是那些人,而是更被人忽视的……天下黎庶。” 女郎听着,有些懵懂,但似乎又有些明白。 她抿着唇,快速地盘算着。 修士、兵卒、世家和天下黎庶? 一遍遍回想过她所知晓的那些乱战,女郎最终也只能承认,孟彰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在这方天地里,战争虽然也会成为天下黎庶的苦痛,但那是因为在战乱之中所出现的种种溃兵、逃兵,最后都会将屠刀落在更为孱弱的他们身上,只为了从他们身上搜刮去他们也所剩不多的财货与粮食。 除了这些以外,正规的战争,其实都不与天下的黎庶相干。 哦,当然,不得不被裹夹进战场中以及因为乱战结果无法被接受最终出现的屠城以外。 前者点名的是黄巾军,后者点名是那曹操。 这方天地里,更多的情况,其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是管你们当官掌事的打生打死,他们只负责缴纳赋税,哪怕这赋税一遍遍地交、一个个地交。 天下黎庶孱弱,根本无力掺和进那些纷争之中,甚至也无力去抵挡那些溅落过来的余波。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藏在自己的穷困潦倒的家里,捂上双耳,等待着乱战的结束。 女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问:“经营天下黎庶……你们打算怎么经营呢?” 倘若不是女郎对他们存了几分信任,谢远都怕女郎会直接抄起刀子来逼问他们是不是要将原本就已经够苦难的天下黎庶也带入那些野心家掀起的乱战之中去。 谢远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