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幽幽地问:“所以阿父你是故意的?” 孟珏顿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端正且严肃地开口说话:“是阿彰你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心结,一直没想明白,我便借这个机会点你一点而已。” 孟彰一时语塞。 孟昭替他辩解:“阿彰先前就死过一回了,对自己日后寿数会很长没有实感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是阿父你对阿彰太严苛了。” “可不是么?!”孟显也道,“阿彰生前的时候时常昏睡,每日里神智清醒的时间一直都很有限,阿彰心里积压情绪,总想着在最短时间内处理身边的问题有什么问题?” “阿父你既然看出来了阿彰在这事情上的反应不对,你点醒他、教他就是了,非要这样逗他。”孟显这样说着,渐渐地压不住心头窜起的火气了,“你这样做,真不怕回头阿母知晓了要跟你算账?” 孟珏为什么非要在谢娘子不在场的当下着手处理孟彰身上的问题,不就是担心这个? 听孟显这么一说,孟珏都来不及说话,目光先就往门外飘了飘。 确定门口没有出现谢娘子的身影,孟珏暗下松了口气。 “不如此,”孟珏摇头,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如何能让阿彰真正正视这个问题?” “莫要告诉我说你们没发现,阿彰做事很急?” 孟昭和孟显都沉默了。 孟彰则是苦笑。 他没有察觉自己其实还有很长的寿数是原因之一,他没有习惯这种认知当然也是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这世界真的没给他留下多少时间。 起码这时间不够让他为炎黄人族积攒下更厚重的底子应对后面的劫难,尽量让炎黄人族更平稳地进入另一个发展阶段…… 孟珏仔细打量着孟彰:“我一直想问你的,但后来想想,又觉得没有这样的必要。” 反正以阿彰的品性,总是脱不了那么几个范畴。 孟彰唤了一声:“阿父……” 孟珏叹了一声,道:“我觉得,有些话我还是要明明白白地跟你说一回,不然,你怕都是不会放在心上。” 孟彰连忙摇头:“儿不敢。” “我也没有在责怪你,但是阿彰……”孟珏问他,“你是不是将我们这些长辈看得太过无能了?” 孟彰到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慌了:“没有,儿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孟彰有点心软,只是面上不显罢了:“那你怎么就觉得,你以为的那些祸事、劫难,全都需要你一个小儿来操心?” 孟珏用词确实不怎么客气,但语气却很温和,不会刺激到孟彰,反而让他更多地去思考孟珏话语里的意思。 然而,也正因为他情绪始终足够稳定,理智足够清明,所以他才更清楚地知道,有很多话他都是不能跟孟珏说的。 至少不能直接跟孟珏说。 “阿彰,”孟珏说道,“在你的前面,有你阿姐和两位兄长在;在你们的更前方,又有我和你们阿母在。同样,在我和你们阿母的头顶,也有族中各位先祖在支撑。” “哪怕事情太大,连我们这一大群人都支撑不住,在我孟氏之外,还有大晋龙庭,在大晋龙庭之上,另又有我炎黄人族族群的诸位先祖……” 听到这里,孟彰目光的焦点无声无息地汇聚,看向了孟珏。 孟珏的面上眼底仍然是一派平和,说不上是因为洞悉一切所以成竹在胸,还是因为不明就里故而能保持安稳踏实。 而孟彰觉得…… 多看了孟珏一眼,孟彰心中又更多了一些倾向。 先时不觉,但就这段时日的情况看来,他家阿父,不不不,可能还有他家阿母,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他或许是可以试一试的。 可是这样的想法才刚刚萌芽,就被孟彰自己给掐灭了。 这不是依赖不依赖的问题,而是“想要的”和“最后得到的”的问题。 他和这方天地里的所有人的观念存在很大的差距。很多东西这方天地里的人大概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孟彰却很难接受,即便接受了,也总是别别扭扭的、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在这样的观念差距面前,孟彰不确定将这些事情拱手交托出去后,事情的发展乃至最后的成品能如孟彰的心意。 到时候看不过去、接受不了,最后不是得孟彰自己出手修剪? 孟珏只一看孟彰面上细微的脸色变化就猜到了他的几分心思。 “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孟珏问。 孟彰看他一眼,缓慢点头。 孟珏轻笑一下:“看起来,对于你要做的事情,阿彰你的心底其实是有个成形模板的?” 孟彰猜到了孟珏要说的是什么,他犹疑片刻,先孟珏一步说道:“阿父,我知道我心中的那个成形模板或许未必是最好的,也未必就是最契合这方天地的,但我以为,它起码是一个方向。” 他心中眷恋着的那个故土未必尽善尽美,它也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之处,它也还在为复兴而努力,它还在桎梏中不断成长,但它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在指引着孟彰,让他得以摸着它过河…… “阿父放心,”孟彰说,“我不会生搬硬造的。” 孟珏定睛看他一阵,见他果真想得明白,便也就轻飘飘将这件事给放过去了。 “那你慢慢琢磨着就是了。倘若真有什么为难的,你只管开口,我和你阿母两个总还是有些脸面的。” 孟彰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才刚想要说些什么,抬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孟珏脸色一变,须臾间放松下来,以至于整个花厅的气氛都没有方才沉重了。